高科技和大科學時代(3 / 3)

係統論專家,常用下麵兩句中國諺語作比,一是“三個臭皮匠,頂個諸葛亮”。另一是“一個和尚挑水吃,兩個和尚抬水吃,三個和尚沒水吃”。三個皮匠一起思考,要比三人各自閉門單獨思考出的主意加起來要好得多。因為一起思考,會相互啟發,產生新的智慧火花,最好再集思廣益,往往能有很妙的主意。三個和尚沒水吃的情況恰恰相反,這是因為他們三人互相依賴,你推我,我推你,相互作用是“負數”,最後竟沒得水吃。如果是另外一種係統,來了個嚴厲又公道的大和尚,相互作用變了,不但有水吃,也許還會種瓜果蔬菜,生活大大改善。

大和尚管小和尚,這就有了層級,層級性也是係統的特性。無生命物質世界,已有了從誇克到基本粒子,到原子到化合物大分子的層級結構;有生命世界更為複雜,由大分子組成細胞,細胞又組成各種器官。層級性和現實中的梯子不同,梯子每上一級不過是高度增高幾寸,係統每上升一個層次,會產生新的突生特性,否則,細胞下麵的層級是無生命的,那生命又從何而來呢?

無論是廟中和尚有沒有水喝,還是細胞或器官的功能,都不是由單個成員(一個和尚,某種原子)決定的,而是係統中各種力量共同作用的結果。這種作用是內部力量,所以稱作“自組織”。

一切事物都是在與其它事物的聯係中存在的,熱學中建立的“孤立體係”不過是一種理想模型,並非全封閉,自組織也包括與外界作用的結果。比如達爾文進化論中,遺傳、變異正是生物係統內部自組織的以及與外界作用的結果。社會係統更是如此,比如在十分重視佛教的朝代,和尚有可能不必自己挑水,並有高級齋飯吃;而遇上了毀寺滅僧的年代,和尚連廟都沒了,生活自然失去了保障,為了生計,隻有另謀出路。

係統有各式各樣的係統,係統的發展也有各種類型。比較簡單的係統,叫“協同係統”,這種係統中的各個要素,沒有什麼高下,通過協同作用,使群體事物有序化。激光係統屬於這類,在這係統中,原子被激活。當外界輸入的能量足夠強時,激活原子的振蕩“步伐一致”,頻率、方向、位相全相同,強度變得很大。

低級生物所具有的反饋控製係統較之複雜了一步。這種係統的要素,分成不同的集團:消化器官、循環器官、生殖器官等等。各種器官彼此間的信息、能量、物質相互交流,輸出的信息會得到一定的反響。其結果是逐漸演化出一些控製中心,來協調各種器官。

再進一步是“自適應係統”,具有大腦的高等生物係統屬於這一類。由於能自行適應,這種高等生物係統的生活能力比低等動物強得多。

更高級的係統是“創造型係統”,即人類思維活動係統。它具有前述幾種係統的功能,可協同,可反饋,能自適應,但更重要的是能改造自然、進行創造,創造更有利於人類的生態。

科學的知識體,也是一種係統。每一門學科,有它自身的層級結構和形成過程,整個科學體係,也有它的層級結構和形成過程。

前麵介紹過整個科學知識體的變化,每門科學的產生,也有一個過程,對這過程,不同的學者有自己的說法。下麵是一種較為普遍說法,即從準科學到前科學,到常規科學,到後科學。

“準科學”的概念是薩頓於1952年提出的,“準”在科學中常表示“接近”。比如“準平衡態”是指事物處於很接近平衡的狀態,但又不是真正平衡;而準科學則表示某種即將成為科技文化一部分,但又未完全成熟的科學思想。接著是“前科學”,“前”當然比“準”進了一步,即已來到“大發現”的“前夕”。這時已經建立起了許多概念,也開始對概念進行綜合,許多科學家,先後從不同的角度,對同一現象進行觀察,甚至發現了一些經驗規律。

盡管如此,前科學既冠以“前”字,就表明這時尚處在發現的前夕,這時往往有許多看法並存,各有其道理,百家爭鳴,無法統一。

前科學之後,便是“常規科學”,在這個階段上,知識增長很大,使這門科學進入成熟階段。這階段又被認為是科技文化的“當采”時期,當采是以開礦作比。礦的當采時期,產礦量最大;一門學科處於當采階段時期,成果最多。回顧科技文化的發展,當采科學從簡單向複雜,從宏觀向微觀,從具體向抽象方麵轉移:16世紀到17世紀是力學,17世紀到18世紀是熱學,19世紀是化學,19世紀末到20世紀上半葉是電磁學,20世紀中期是核科學,當代則是信息科學。

當采的科學礦藏采得差不多了,“後科學”的階段便到來了。後科學階段並不是沒有科研成果,在這階段,科學理論更係統化,形式也趨於完美。但與此同時,這個科學礦也進入了“老年”。

還有兩種科學在這演化係統之外,一是“超科學”,一是“偽科學”。超科學是超出當采科學很遠的科學,從螺旋上升的觀點看,它既在後科學之後,又處於前科學之前。由於它思想超前,成熟度卻不高,常混在偽科學之中。當代有些科學學家主張,應把超科學和偽科學放在“潛科學”的領域中。

所謂潛科學,顧名思義,是孕育中的科學,像雞崽一樣,羽翼未豐,有待生長成熟,破殼而出。魯迅先生曾說:歌唱家在出生時的第一聲啼哭也不會是一首歌。某種科學思想要由不成熟向成熟發展是很自然的。在這種情況下,對科學發現的判斷盡量少犯主觀非常重要。有位西方學者對此提出了一個很不錯的方法,它可以用圖7-7表達。圖中有根細棍,棍上穿著一個小圓珠,它的位置代表人對某種科學看法的信任程度。棍的左端標零,代表對此見解全然不信;右端標1,與之相反,代表百分之百地相信。從左至右,代表相信程度逐漸增加。這位外國學者的忠告是,你可以根據你對某學說的相信程度,把珠子移到0與1間的任何位置上,甚至可以十分靠近端點,但是絕對不可將珠置於端點處。因為隻要未放在兩頭處,你都可以依據科技文化的發展,調整這認識之珠的位置,但一旦進入兩端,或是絕對不信0,或絕然不疑1,它都會落入偏見的無限深淵。這之後,無論有多少可靠的新證據與你原來的方法相左,你也無法自拔而跳出這個深淵,隻能一錯到底。

是的,“偏見往往比無知更可怕。”上麵那明智的忠告把本書引向尾聲。

“科學越來越藝術化,藝術越來越科學化,兩者在山麓分手,有朝一日將在山頂重逢。”法國作家福樓拜的這一預言,現在已為文化的發展所證實。福樓拜形容他所在的年代,是在轉折處的黑暗的夾道,人們正在摸索、尋找道路,現在這道路已經找到,這就是走向真與美的統一。

真與美是古代智者的一致追求。在華達哥拉斯那裏,在達·芬奇那裏,真與美都結合在一起。一直到中世紀,西方仍延續希臘文化傳統,把音樂、詩歌、數學、天文學、醫藥、建築等總稱為“九藝”。法國哲學家狄德羅(1743~1784)曾說:“真、善、美是些十分相近的品質。在前麵的兩種品質之上,加以一些難得而出色的情狀,真就顯得美,善也顯得美。”

在近代,由於社會分工越來越細,科學分科也是如此,成了小科學,人的全麵發展,受到很大影響。不少藝術家常把“自己是科盲”掛在嘴邊,從不認為這是一種缺欠;在科學界中,盡管不乏喜愛藝術的人,但多數科學工作者對藝術作為一種文化現象缺乏了解,有些人,甚至對自己專業以外的學科,也知之甚少。

盡管如此,文化的發展並不受社會分工的限製。本書一開始就曾談到在西方語言中“文化”一詞與“植物栽培”一詞同源。植物群落中百花齊放,各種草木並存,由一定的生態關係連接、構成一個整體;文化園地也是如此。小科學時代的不少科學成果,已用到了藝術中;光學的發展,有助於繪畫中的色彩的應用;聲學的發展,則對近代音樂和聲學及交響樂配器的發展,有很大的促進。音樂聲學,是聲學中一個重要分支,它的奠基者是舉世聞名的德國物理學家、生理學家赫姆霍茨(1821~1894)。這種應用具有“小科學”本身的特點,重點在與之有關的某個或幾個物理定律上。

當代文化百花園中,真與美的統一“更上一層樓”。不僅許多科學家把具有“科學美”作為“科學定律”的一條判據,還開辟了一個新的研究領域——“科學美學”。這門科學,並非無源之水,無本之木。追求真與美的統一,是近代許多大科學家的不懈追求。

法國數學家彭加勒(1854~1912)曾寫過《科學與方法》一書,在這書中,他說科學家研究自然,是由於自然之美引起的愉悅;他們之所以如此醉心於科學研究,是由於對“此種特殊的美,以及宇宙和諧的尋求”。愛因斯坦也認為“人們總想以最適當的方式,來畫出一幅簡化的和易領悟的世界圖象”。這種渴望,是學者“無窮毅力和耐心的源泉”。不僅如此,科學家對真與美的追求會執著而強烈,以至於可稱之為“宇宙宗教感情”。

這種追求並非無本之木、無源之水,真與美之間的緊密聯係是一種客觀存在。正因為如此,在不少自然科學定律的建立中,對美的追求發揮了一定的作用。

開普勒行星運動三定律,在科技文化史中有著重要意義。這定律中,有個有名的公式:T2=D3(T是行星繞日公轉運動的周期,D是太陽與此行星的平均距離),這公式的基礎,當然是大量的觀測資料;但是,由於觀測總會有誤差,從資料的統計中,不易得到這樣齊整的公式。而開普勒相信科學定律應有一種“簡潔之美”,這幫助開普勒從雜亂的觀測數據中理出頭緒,得出了上述這具有簡潔美的公式。

愛因斯坦則把簡潔性作為科學的偉大目標,“人們總想以最適當的方式,來畫出一幅簡化的和易領悟的世界圖象。”他把科學家對宇宙和諧美的追求,稱之為一種“宇宙宗教感情”。他鍾慢尺縮的“相對論”公式,在簡潔性之外,還具有對稱之美。

在麥克斯韋的電動力學方程的建立過程中,他對“對稱美”的追求,也起著相當的作用。基於法拉弟實驗研究的理論方程是:

實。不僅如此,這公式一共是四個,上下左右都有一定的對稱性。

上標表示向量,即有方向的量。

不熟悉高等數學的讀者,看到這公式既不明白其意義,也很難體會這裏麵的“美”,這也不難,可以把這裏的數學符號,換成圖案:,可以畫作心形;×,可以變風車;英文字母可以用美術字體來表達,這一來會看到一幅頗具特色的圖案。這圖案既有對稱美,又具有並非完全調和的奇異性。

在音樂中,在合諧之外,總有些不合諧的因素。一幅風景畫,半邊擠得很滿,半邊空白,當然觀之不美;但對稱整齊四平八穩,便毫無生氣。戲劇欣賞時,觀眾希望劇情既在情理之中,又出乎自己的意料之外,合諧性與奇異性的對立統一也具有這種特性。

談到此,讀者會認為,科技文化正隨著真與美的統一走向完美無缺的終點,要是這樣想,可說是天大的誤會。古人雲:“生也有涯,知也無涯。”與知之無涯相伴的是科技文化的不斷發展。

此處不想列舉專業性很強的研究課題,隻想列舉些看起來很古怪的命題。這類命題與芝諾這樣的古希臘學者的傳統一脈相承,即看起來有點悖於常理,自相矛盾,所以被稱為“悖論”。既是悖於常理,又如何對科技文化作出貢獻呢?還是讓我們先看些例子。

最古老的一個悖論是在公元前6世紀時一位克裏特島人提出的,這人叫艾比曼尼迪斯,在《聖經》及其它文獻中,他被尊為“先知”。這位先知說過這麼一句話:“克裏特島人,都是說謊者。”這給人們出了個大難題。人們應不應相信這話呢?相信這話,則這位艾比曼尼迪斯本人便是說謊者,那麼則不應相信此話;可不相信此話,則反而證明了這話為真。可說是兩頭為難。

到了近代,羅素把悖論作為研究對象,並提出了一個舉世聞名的“理發師悖論”。這悖論說:

薩維爾村裏有個理發匠,他給自己立了一條店規,他隻給村子裏自己不刮臉的人刮臉。請問:這位理發匠應不應給自己刮臉?同樣,這位理發匠無論給不給自己刮臉,都違反自己定的店規,將自己裝進了一個進退兩難的怪圈之中。

討論這個怪圈,不是一兩句話能解決的,這裏隻是想說明,對現代科學作出巨大貢獻的形式邏輯看起來十分完備,實際上卻並不完備;這使得科技文化更加多姿多采。更為有趣的是,這種不完備性,又為“美”的創造,特別是“喜劇美”的創造,提供了有力的工具。請看下麵兩則笑話:

笑話一:“世界上沒有絕對的東西,你說對不?”

“對,這話絕對正確。”

笑話二:“年輕人,我活了一輩子,總算得出一個經驗,不要相信任何人!”

“請問先生,您這話,我該不該相信呢?”

讀了這兩則笑話,人們會不由得發笑,但在笑的同時,也應仔細想一想其中的深刻含意。

是的,人類的認識永遠向前發展;科技文化的長河永不停息地流淌,未來的科技文化將向哪個方向發展呢?寫到這兒,筆者不由得又想起福樓拜的那段名言:“藝術愈來愈科學化,而科學愈來愈藝術化。”正如他所預言的那樣,藝術和科學二者正在相互靠擾,但是我們現在是否已走出這擁擠的過道?是否已不在黑暗中摸索?沒有人能對此下斷語。不過我們相信:科技文化將繼續剷除路上的荊棘,排開眼前的迷霧,向更真、更美的境界行進;曾以四大發明為世界科技文化作出巨大貢獻的中華民族,定會為真與美的交響曲獻上更動聽、更醉人的旋律。

175 科技文化簡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