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史卷五十六(1 / 3)

南史卷五十六

列傳第四十六

張弘策 庾域 鄭紹叔 呂僧珍 樂藹

弘策幼以孝聞,母嚐有疾,五日不食,弘策亦不食。母強爲進粥,弘策乃食母所餘。遭母憂,三年不食鹽菜,幾至滅性。兄弟友愛,不忍暫離。雖各有室,常同臥起,世比之薑肱兄弟。

弘策與梁武帝年相輩,幼見親狎,恒隨帝遊處。每入室,常覺有雲氣,體輒肅然,弘策由此特加敬異。建武末,與兄弘胄從武帝宿,酒酣,移席星下,語及時事。帝曰:“天下方亂,舅知之乎?冬下魏軍方動,則亡漢北。王敬則猜嫌已久,當乘間而作。”弘策曰:“敬則張兩赤眼,容能立事 ?”帝曰:“敬則庸才,爲天下唱先爾。主上運祚盡於來年,國權當歸江、劉。而江甚隘,劉又闇弱,都下當大亂,死人如亂麻。齊之曆數自茲亡矣。梁、楚、漢當有英雄興。”弘策曰:“瞻烏爰止,於誰之屋?”帝笑曰:“光武所雲,‘安知非仆’。”弘策起曰:“今夜之言,是天意也,請定君臣之分。”帝曰:“舅欲斅鄧晨乎?”

是冬,魏軍攻新野,齊明帝密詔武帝代曹武監雍州事。弘策聞之心喜,謂帝曰:“夜中言當驗。”帝笑曰:“且勿多言。”弘策從帝西行,仍參帷幄,身親勞役,不憚辛苦。齊明帝崩,遺詔以帝爲雍州刺史,乃表弘策爲錄事參軍,帶襄陽令。帝觀海內方亂,有匡濟之心,密爲儲備。謀猷所及,唯弘策而已。

時帝長兄懿罷益州還,爲西中郎長史、行郢州事。帝使弘策到郢,陳計於懿曰:“昔晉惠庸主,諸王爭權,遂內難九興,外寇三作。方今喪亂有甚於此,六貴爭權,人握王憲,製主畫敕,各欲專成。且嗣主在宮本無令譽,媟近左右,蜂目忍人。一居萬機,恣其所欲,豈肯虛坐主諾,委政朝臣。積相嫌貳,必大誅戮。始安欲爲趙倫,形跡已露,蹇人上天,信無此理。且性甚猜狹,徒取禍機,所可當軸,江、劉而已。祏怯而無斷,暄弱而不才,折鼎覆餗,跂踵可待。蕭坦胸懷猜忌,動言相傷。徐孝嗣才非柱石,聽人穿鼻。若隙開釁起,必中外土崩。今得外藩,幸圖身計。及今猜防未生,宜召諸弟,以時聚集。郢州控帶荊、湘,西注漢、沔。雍州士馬,呼吸數萬。時安則竭誠本朝,時亂則爲國翦暴,如不早圖,悔無及也。”懿聞之變色,心未之許。

及懿遇禍,帝將起兵,夜召弘策、呂僧珍入定議,旦乃發兵。以弘策爲輔國將軍、軍主,領萬人督後部事。及郢城平,蕭穎達、楊公則諸將皆欲頓軍夏口,帝以爲宜乘勝長驅,直指建鄴,弘策與帝意合。又訪甯朔將軍庾域,域又同。即日上道,凡磯浦、村落,軍行宿次,立頓處所,弘策預爲圖,皆在目中。城平,帝遣弘策與呂僧珍先往清宮,封檢府庫。於時城內珍寶委積,弘策申勒部曲,秋毫無犯。遷衛尉卿,加給事中。天監初,加散騎常侍,封洮陽縣侯。弘策盡忠奉上,知無不爲,交友故舊,隨才薦拔,縉紳皆趨焉。

時東昏餘黨孫文明等初逢赦令,多未自安。文明又嚐夢乘馬至雲龍門,心惑其夢,遂作亂。帥數百人,因運荻炬束仗,得入南、北掖門,至夜燒神獸門、總章觀,入衛尉府,弘策踰垣匿於龍廄,遇賊見害。賊又進燒尚書省及閣道雲龍門,前軍司馬呂僧珍直殿省,帥羽林兵邀擊不能卻。上戎服禦前殿,謂僧珍曰:“賊夜來是衆少,曉則走矣。”命打五鼓。賊謂已曉,乃散,官軍捕文明斬於東市,張氏親屬臠食之。帝哭之慟,曰:“痛哉衛尉!天下事當複與誰論?”詔贈車騎將軍,諡曰閔侯。弘策爲人寬厚通率,篤舊故。及居隆重,不以貴地自高,故人賓客接之如布衣,祿賜皆散之親友。及遇害,莫不痛惜焉。子緬嗣。

緬字元長,年數歲,外祖中山劉仲德異之曰:“此兒非常器,非止爲張氏寶,方爲海內令名也。”齊永元末兵起,弘策從武帝向都,留緬襄陽,年始十歲,每聞軍有勝負,憂喜形於顔色。及弘策遇害,緬喪過於禮,武帝每遣喻之。服闋,襲封洮陽縣侯。起家秘書郎,出爲淮南太守。時年十八,武帝疑其年少,未閑吏事,遣主書封取郡曹文案,見其斷決允愜,甚稱賞之。再遷雲麾外兵參軍。

緬少勤學,自課讀書,手不輟卷。有質疑者,隨問便對,略無遺失。殿中郎缺,帝謂徐勉曰:“此曹舊用文學,且雁行之首,宜詳擇其人。”勉舉緬充選。頃之,爲武陵太守,還拜太子洗馬、中舍人。緬母劉氏以父沒家貧,葬禮有闕,遂終身不居正室,不隨子入官府。緬在郡所得俸祿不敢用,至乃妻子不易衣裳,及還都,並供之母振遺親屬。雖累載所蓄,一朝隨盡,緬私室常閼然如貧素者。

累遷豫章內史。緬爲政任恩惠,不設鈎距,吏人化其德,亦不敢欺。故老鹹雲“數十年未有也”。

後爲禦史中丞,坐收捕人與外國使鬥,左降黃門,兼領先職,俄複舊任。緬居憲司,推繩無所顧望,號爲勁直。武帝乃遣圖其形於台省,以勵當官。遷侍中,未拜卒,詔便舉哀。昭明太子亦往臨哭。

緬抄後漢、晉書衆家異同爲後漢紀四十卷,晉抄三十卷,又抄江左集未及成,文集五卷。緬弟纘。

纘字伯緒,出繼從伯弘籍。武帝舅也,梁初贈廷尉卿。纘年十一,尚武帝第四女富陽公主,拜駙馬都尉,封利亭侯。召補國子生。起家秘書郎,時年十七,身長七尺四寸,眉目疏朗,神采爽發。武帝異之,嚐曰:“張壯武雲‘後八世有逮吾者’,其此子乎。”纘好學,兄緬有書萬餘卷,晝夜披讀,殆不輟手。秘書郎四員,宋、齊以來,爲甲族起家之選,待次入補,其居職例不數十日便遷任。纘固求不徙,欲遍觀閣內書籍。嚐執四部書目曰:“若讀此畢,可言優仕矣。”如此三載,方遷太子舍人,轉洗馬,中舍人,並掌管記。

纘與琅邪王錫齊名。普通初,魏使彭城人劉善明通和,求識纘與錫。纘時年二十三,善明見而嗟服。累遷尚書吏部郎,俄而長兼侍中,時人以爲早達。河東裴子野曰:“張吏部有喉唇之任,已恨其晚矣。”子野性曠達,自雲年出三十不複詣人。初未與纘遇,便虛相推重,因爲忘年之交。大通中,爲吳興太守,居郡省煩苛,務清靜,人吏便之。

大同二年,征爲吏部尚書。後門寒素一介者,皆見引拔,不爲貴門屈意,人士翕然稱之。負其才氣,無所與讓。定襄侯祗無學術,頗有文性,與兄衡山侯恭俱爲皇太子愛賞。時纘從兄謐、聿並不學問,性又凡愚。恭、祗嚐預東宮盛集,太子戲纘曰:“丈人謐、聿皆何在?”纘從容曰:“纘有謐、聿,亦殿下之衡、定。”太子色慚。或雲纘從兄聿及弼愚短,湘東王在坐,問纘曰:“丈人二從聿、弼藝業何如?”纘曰:“下官從弟雖並無多,猶賢殿下之有衡、定。”舉坐愕然,其忤物如此。

五年,武帝詔曰:“纘外氏英華,朝中領袖,司空已後,名冠範陽。可尚書仆射。”纘本寒門,以外戚顯重,高自擬倫,而詔有“司空範陽”之言,深用爲狹。以朱異草詔,與異不平。初,纘與參掌何敬容意趣不協,敬容居權軸,賓客輻湊,有過詣纘,纘輒距不前,曰:“吾不能對何敬容殘客。”及是遷,爲讓表曰:“自出守股肱,入居衡尺,可以仰首伸眉,論列是非者矣。而寸衿所滯,近蔽耳目,深淺清濁,豈有能預。加以矯心飾貌,酷非所閑,不喜俗人,與之共事。”此言以指敬容也。在職議南郊禦乘素輦,適古今之衷。又議印綬官若備朝服,宜並著綬。時並施行。

改爲湘州刺史,述職經塗,作南征賦。初,吳興吳規頗有才學,邵陵王綸引爲賓客,深相禮遇。及綸作牧郢蕃,規隨從江夏。遇纘出之湘鎮,路經郢服,綸餞之南浦。纘見規在坐,意不能平,忽舉杯曰:“吳規,此酒慶汝得陪今宴。”規尋起還,其子翁孺見父不悅,問而知之,翁孺因氣結,爾夜便卒。規恨纘慟兒,憤哭兼至,信次之間又致殞。規妻深痛夫、子,翌日又亡。時人謂張纘一杯酒殺吳氏三人,其輕傲皆此類也。

至州務公平,遣十郡慰勞,解放老疾吏役,及關市戍邏、先所防人,一皆省並,州界零陵、衡陽等郡有莫徭蠻者,依山險爲居,曆政不賓服,因此向化。益陽縣人作田二頃,皆異畝同穎。在政四年,流人自歸,戶口增十餘萬,州境大寧。晚頗好積聚,多寫圖書數萬卷,有油二百斛,米四千石,佗物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