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此次回國,本係奔喪,原想大事辦完,仍回法國。後吳稚暉先生也來北京,蔡孑民、吳稚暉、張靜江、李石曾、張溥泉諸位商量,決定發起辦一留法儉學會,在北京先設一預備學校,請我主持其事。我的意思,仍然往歐洲去留學,並且說豆腐公司現在也無人管理,我還是先回法國。大家商議請家兄先回去,我留在北京,俟把頭一批學生訓練出來,我送他們去法,如此則時間不過隻晚半年,最多一年。因為預備學校的宗旨,隻是學點眼前應用的法國話及在歐洲生活或旅行的習慣,以免到法國到處出醜及無法行動,有餘暇再補算學等,有法文資格深的學生,當然另教,所以需時不必太久。於是我也隻好應允,後該校辦得很好,一切飲食都在校中,借以講究西洋生活的規矩,招的學生也很多,民國二年都送往法國。因路間車票關係,倘一次人數太多,則購票甚難,因須特別添掛車輛也,於是乃分三班前往,我也送去一班。所有學生到法國後,多數都很用功,出來的人才也很多,如李君書華、汪君申、鄭君毓秀等,都是該會的學員。
此次送學員出去,可就比前者送工人省事多了。因為前者送工人,我受累受罪都非常之多,所以在學校中,對於旅行飲食的情形,給他們講得很詳細,路上就省事了。從前都是受的什麼樣兒的累呢?茲在下邊大略說幾句,諸君看看,也或者以為有趣。所有工人,都是由鄉村招來的青年,僅僅在鄉村小學念過幾年書,對於世界上的知識,當然一點也沒有。沿路我就不敢帶他們到車站飯店去吃飯,我也曾帶過一二人去,作為試驗,倘能吃再陸續多帶。他們一吃飯,是“特兒嘍、特兒嘍”的山響,刀叉也響得更凶。這還不要緊,任何一種食品,他們不但沒有吃過,且沒有見過,都不會吃,我可以教給他們吃法,吃是會吃了,可是因為黃油味道的關係,大多數的東西都還不能吃,所以後來我就買了東西,都讓他們在車上吃了。北方人向來吃得多,鄉間人吃得更多,青年人吃得尤多,這幫都是北方鄉間青年人,吃得特別多,每人每頓約吃五個兩頭尖的俄國麵包。共二十餘人,每天一頓點心兩頓飯,約需買二百多個麵包,一次買這許多,固然不容易,且也怕人看著可笑,於是設法零買,每站買若幹。然而同車的乘客無不笑者,問我:“你們怎麼吃這麼多?”
這還不要緊,最傷腦筋的是大便。北方鄉間,絕對不會坐著大便,尤其沒見過外國的抽水馬桶,都是蹲在上頭,火車又搖動,拉得各處都是屎,還得替他們擦洗,便桶裏的水,隻能洗裏邊,且水亦無多,每到大站,總要打水,好在自己有大水壺。一次,我告訴大家必須留神,以免貽笑於人。一工人曰:“他們怎麼知道是我們拉的呢?”我說:“你這句話,你自以為很有理,可是由此更可知道,你對世界上的事情是一毫不知。西洋人大便,有坐著的習慣,自有火車以來,沒有人把大便拉到外邊過。今天車上有中國人,而有這種毛病,你說他們不知道,其實果能知道是誰拉的還好,比方說他們知道是你幹的,那是你一個人丟人;他們不知道,他們就要說是中國人拉的,那我們所有的人都得跟著你丟人。再說他們不知道我們是幹什麼的,隻說是中國人,那就要全國都跟著我們丟人。”這類事情還多,不必盡舉,此次與學生講得很詳,且學生的知識總比工人高得多,所以此次旅行沒有這種笑話。
我此次送他們到法國後,本想安心學點什麼,不幸又有重要事情,非回國不可。回北京後,附帶著也把儉學會預備學校辦下去,還要招些工人。原定民國三年,仍可回歐洲,不意第一次歐戰起來,我回不去了,所有友人有的回南方,有的去歐洲,因為歐戰,儉學會也不能再辦,我一個人獨自無事,乃研究起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