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負 來自地獄(上)(1 / 3)

破敗的青石板路上響起革履的脆響,西裝筆挺的男子審視著熟悉又陌生的一切。

不同於外港的繁華與奢靡,這裏是仰安的舊城,仰安的貧民窟,浮糞四溢的爛泥地上間或跑過幾隻老鼠,同這裏的原住民一般枯瘦。在肮髒的城市間鑽營著,偷取食物,齧咬所能找到的一切,躲過高處審視的目光。可是,就在他背後一千米不到的地方,卻是嶄新的工業園區,數萬間廠房拔地而起,黑煙滾滾揚起如同烏雲蔽日,轟鳴的機械像是有力的心髒把血液泵去未開化的各個角落,驕傲地宣示著魔界的工業化。

十二年前,魔王撒旦執政,引進了不少來自人界的先進科技,從而使魔界進入了一段經濟全盛時期;可貧富分化也日趨嚴重,資本的暴力所推動的工業化使得仰安的農民紛紛背井離鄉——“隻有退無可退之時,他們才能從農民蛻變為工人,否則他們將不會接受時代的變革,而一個嶄新的社會不需要農民。”這位魔王這麼說——如今的仰安方圓一百公裏內都沒有農田,取而代之的是吞噬著煤炭噴薄著黑煙的工廠,這座一千九百萬人口的城市的口糧全是從外埠運來的,依靠堪比剩餘的整個東區的財力,那是出賣襯衫與鞋子換來的白銀。

陰暗潮濕的牆角,縮著的少年抬頭,鋦過幾次的碗裏響起銀幣的叮當聲。他的眼睛忽然亮了,如同微風吹拂過湖水泛起的波光。

“孩子,去上學吧。”男子彎下腰,看著少年晶瑩的冰藍色眼瞳,忽的想起一張兩百多年前的招貼畫,那上麵的眼睛也是這樣,滿溢著渴望。——隻是如今的那個國家早已擁有全世界最完備的17年義務教育製度,再也沒有這麼茫然可悲的眼睛。

“沒有錢。”少年簡短地答道,幾乎透明的睫毛掃過眼簾,像是一層薄霧,把他的憂鬱封在了裏麵。

“會有改變的,”男子不自覺地抬起頭,那是無雲的晴空,“這一切不公平的都將被消滅,你會看見的。”意識到自己的麵前隻是個孤苦無依的孩子,根本不可能明白他的長篇大論。他訕笑兩聲,縮了縮脖子,快步拐進一旁的小巷。

小巷盡頭黑漆粉刷的門緊閉著,那是他數年沒有回到的家,也是他們組織這數年來的家,“新革命黨,陸勇先。”男子叩門,隨著篤篤的敲擊,門吱呀一聲緩緩開啟。

門沒有鎖。他遲疑地推開了門。“有人在麼?”他警覺地掃視著四周,沒人。

“沒人。”在午後的溫暖陽光中少女慵懶地回答,像一隻午睡剛剛醒來的貓;她一手整理著自己微卷的藍發,一手從屍體中把狹長的苦無拔出,尚未來得及凝固的淋漓鮮血濺在她身上。“不過很快就又有人了。”突兀的笑容撕開她的麵孔,露出尖利的小虎牙。她的四周,環繞著數十具屍體,鮮血在牆上染出奇特的紋樣。

她半跪著,舐掉鋒刃上殘留的血,啐掉,“花貓,滾出來。”話罷,她身體壓低雙腿繃緊,蓄勢待發如同初次捕獵的乳虎,幼小,卻已經是殘暴的掠食者。她的手中反握著兩柄苦無,被隱藏在小臂的陰影裏。

“別在外人麵前叫我花貓,姐。”脆生生的童音在巷子口冷漠地響起,仿佛這片修羅場與他完全無關。

陸勇先回頭,那個白發的小乞丐站在巷口,淡藍色的虹膜逐漸變得血紅,他的手上生長出無數冰棱,密密麻麻攢聚成鋒利的刺刃,威脅性的尖刺一簇簇彈出,像是深冬時節的鬆針,死寂而凜冽。他抬起一隻手,或者說是一柄凶器,冰冷的眼神似乎能把人穿透上千次。

“你?”陸勇先詫異道,他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逆黨黨首陸勇先,懸賞可是三千萬新幣呢。”藍發少女微笑道,從不知在哪裏的口袋摸出一本小本子,手指在地上蘸了點血打上一個勾。

“那可是好大一筆錢呢。”白發少年接口道,左腳發力蹬出,右腿在牆上借力,轉眼間便衝到陸勇先麵前,他順勢旋轉著身體,在擦過陸勇先身邊的瞬間右手刺刃紮入左腹,從背後穿出,帶著鮮紅的內髒碎片——後者痛苦地弓起背像是煮熟的蝦米——然後左手揪住他的肩膀,密集的刺刃從指尖彈出紮入關節的縫隙,轟然炸開,把他一隻胳膊生生扯下。年輕的傭兵借此保持住平衡,把那隻手臂扔進了院子裏。

“遲到可不是好習慣呐。”少女用長輩訓斥晚輩的口吻說著,自地上躍出,一尺長的苦無自小臂下彈出,紮入陸勇先的後背,貫穿了他的肺葉。他痛苦地吸氣,像一隻破風箱一般吸氣,血霧從傷口裏逸散出來,在寒冷的天氣裏凝結。

“坐的我腿都快麻了,想想這三千萬容易麼?”少年邊走邊發著牢騷,右手刺刃插入,爆開,在胸腔中炸出無數冰花;左手上移,捏住對方的喉管,密集的霰雪散開,一條血液的紅練噴薄而出如同躍升的朝陽。

“下輩子要記得呐。”少女輕盈地躍起,拔出苦無同時借力攀上了陸勇先的肩膀,她的腿修長而纖細,盤在陸的脖子上。雙手苦無帶起颯颯風聲,紮入雙眼眼窩,脆弱的鞏膜與角膜炸成了一灘模糊的膠凍。苦無的鋒芒在顱腔內相碰,回響如同深山古寺的鍾磬。

“其實你不值三千萬,結束。”少年左手探向右肩,一柄暗金色的唐刀自肩胛處生長而出,一米五的少年拔出一米二的唐刀,在陽光下顯現出詭異的剪影。颯颯風聲響起如同永定河邊骨的夜哭,少年站定,仿佛深山古刹裏的佛像,舉刀過頂,劈砍血振,行雲流水,一氣嗬成。他拎起陸勇先半長不短的頭發,提在手中,沉甸甸的如同豐收的果實。

少女的手在屍體裏摸索了一陣,扯出一麵銀製的令牌——令牌形狀像是個桃子,中央是太陽形狀的花紋,四圍的十六個角上鏤刻著十六個字,做工精細而考較——隨手扔進口袋,幾十麵令牌相擊發聲;撣了撣手:“逆黨真有錢啊,銀子打的令牌隨便發。”這個做工,拿去賣了估計都有個十幾萬——反正這些零零碎碎的東西雇主也不會在乎,這麼一筆外快自然是多多益善的了。

“一群吃飽了撐的有錢人而已,管那麼多幹什麼?”少年不置可否,他從來不關注那些於己無關的問題,他不喜歡太多的思考,煩。

“要我有這麼多錢,我才不這麼亂花呢。”少女掌心上浮現出奇異的絳紫色花紋,一團火球旋轉著從中浮起,直奔背後而去。她徑直離開,懶得再看。

“姐,這三千萬怎麼分?”少年偏過頭,看著少女手中的小本子。

“我是你姐,當然全歸我咯~。”格格的笑聲響起。

“那我不給你做飯了。”薄薄的嘴唇賭氣地嘟起。

夕陽下走著小小的少年,他們一同吃力的提著沉重的購物袋,他們的背後火光衝天。

“爸爸回來了呢。”美麗的少婦一隻手拎著菜籃子一隻手牽著女兒,低頭看著她明亮的藍色眼睛——如果她能上學的話,她本該成為萬裏挑一的天才,“眼下他們應該已經開好會了,我們回去吧,他們一定餓了,我們做飯給他們吃。”

少年聞聲回頭,對上一對清澈的藍瞳,“媽媽,他們拎的這一大包的,是什麼啊。”悅耳如同古刹飛簷上懸掛的風鈴。

白發少年不由得縮了縮手,把袋子提了一提,他姐姐感到了手中的震動,扭頭用唇語示意他鎮靜。

“豬頭肉,烈城運來的豬頭肉。”少女帶著職業性的微笑回頭,手裏的苦無蓄勢待發。

“媽媽,他們有肉吃,我也要。”小女孩撒著嬌,搖動著少婦的手。少女鬆了口氣,苦無縮回了袖子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