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炸營(1 / 3)

我祖上是十裏八鄉有名兒的郎中世家。曾經在城中的繁華地段有個體麵的店鋪,雇著六七個抓藥開方的夥計,另外還有些家奴院工,零零總總加起來,足有幾十號人。再加上家族裏人丁興旺,當真稱得上是個名門望族。

當時城裏還有張、王兩姓富貴人家兒,於是百姓中紛紛流傳出一句話:“張半城,王半山,比不上程家的藥方單。”足可見當年老程家的富貴繁華。

行醫製藥這一行,說起來對人的心性要求是很高的。俗話說“醫者父母心”,謹慎、細心再加上古道熱腸才能在這個行當裏幹的下去。

傳說舊時候老師傅在調教夥計的時候,手裏都擎著一麵小銅鑼,冷不兒丁就在你耳朵旁邊敲這麼一下。而那些正在忙活的夥計,不管身邊有什麼動靜,都必須保持氣定神閑、絲毫不亂,該抓藥的抓藥,該寫方子的寫方子,要是稍有遲疑,敲鑼的小銅錘兒就往腦袋上招呼了。

這麼做的目的,就是為了鍛煉學徒的心性,不能抓錯了藥,坑害了病人。

可是偏偏就有這沒預料的紕漏,據說當時的老程家就雇了個粗心的夥計,因為抓錯一味藥,活活害死了個身懷六甲的婦女。

突然之間一屍兩命,這誰能受得了?苦主幹脆把棺材停在了藥鋪門口,非要老程家償命不可。雖然最後花了銀子,把事情壓了下去。可凡是做買賣的,最要命的就是口碑,出了這麼檔子事兒,哪還有人敢來抓藥?從那之後生意就難的做了,買賣是一年就不如一年。

等傳到我祖父程瑞生的時候,家裏隻剩下薄田幾畝,人丁二三了。連城中的店鋪也沒能保住,徹底的斷了營生。

家族中程瑞生這一支隻剩下他一個獨苗,又不是嫡出,自然不被待見。家裏人眼見偌大個家業敗落的差不多了,哪還有功夫養著他,於是給了他幾兩銀子,把他打發出家門自尋生路了。

這個程瑞生,原先過的是公子哥的生活,哪裏學過什麼謀生的手段。就連家傳的行醫開藥的本事,他也是一知半解。就這麼在外頭晃蕩著,沒過多久,就把從家裏帶出來的那點銀子花了個精光。

俗話說,窮在鬧市無近鄰,富在深山有遠親。這時候的程瑞生,才真真切切的感受到了世態炎涼。平日裏的那些酒肉朋友,此刻對他都是避之不及,惟恐和他扯上關係。就連之前那些唯唯諾諾的家奴院工,此刻在街上見了他也是橫眉冷對,絲毫沒有半點的同情。

趕巧當時正是軍閥混戰的年代,戰火四起,民不聊生。很多人為了討口飯吃,都紛紛參加了軍閥武裝。程瑞生被生活逼的是走投無路,又身無長物,幹脆一咬牙一跺腳,也端起槍杆子當上了丘八。

程瑞生原先念過幾年書,選擇當兵這條路,不單單是為謀生計,也頗有些家國情懷在裏麵。可是等到了地方才知道,根本不是想象中的那樣。

這些魚龍混雜的軍閥勢力,比起流亡的暴民也強不了多少,根本無法和當時西方列強的正規軍隊對抗,也就是做一些偷雞摸狗、欺壓鄉裏的勾當。

程瑞生不屑與這些人為伍,自己又帶著些書生的酸腐,這樣的行事在部隊裏自然不受待見,常常受到老兵油子的擠兌。好在他經曆過人世的大起大落,對這些並不太在意,倒也沒引起過什麼事端。

這天晚上,程瑞生照例被老兵們支使到大營外麵站崗。營房外麵的雪,已經陰陰的飄了好些天了,有些積雪深重的地方,一腳踩進去能哐人一個跟頭。

在山東的地界上,一旦到了隆冬臘月,雖然比不上東北的千裏雪原,但也是霜重雪厚、寒風凜冽。在這種天氣裏站夜崗,其中的辛苦自不必多說。程瑞生雖說極不情願,卻也不敢忤逆這些蠻橫的兵痞,隻好裹上自己的軍大衣,悻悻的出門去了。

在這冰天雪地裏站著,剛開始的時候,程瑞生還能呷兩口藏在水壺裏的燒酒,堪堪擋住洶湧的寒潮。可到了後半夜,酒喝沒了,雪卻是越下越大,再加上微微泛著黃邊兒的彎月,顯得格外悲涼。

程瑞生歎了口氣,從懷裏摸出來一塊四角見方,巴掌大小的木製物件兒,細細的端詳起來。這個東西漆黑發亮,上麵有些複雜精美的紋路,像是花紋又像是文字。左側有一個斷麵,上麵沒有花紋,顏色也比其它表麵更鮮亮一些,似乎是被人從一端剁開,留下了這麼個斷麵,看上去有些突兀。這塊木器本來的棱角已經磨的有些圓潤,油光水華,給人一種古舊的感覺,看上去已經頗有些年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