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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教皇第十一章(7)

女仆娥敏走進房間,端了一杯加了香料的紅酒。“莉釵夫人叫我送來的。”她說:“在這一夜給你的祝賀。”

“我不要喝。”瓊安揮手拒絕,她不接受敵人的賜予。

“可是莉釵夫人說我要看著你喝下去後,再把杯子收走。”娥敏隻想做對事情,她才十二歲,剛來不久。

“那你就自己喝吧。”瓊安困惱地說,“或是把它倒掉,莉釵絕不會知道的。”

娥敏快活了起來,她沒想到可以這麼做。

“是的,小姐。謝謝你,小姐。”她轉身要走。

“等一下。”瓊安又想了想,將她叫回來。這一杯滿滿的酒,在微光中反映著光亮。如果她想在森林裏躲上十天半個月的,她會需要充分的營養,她不能因自尊心而愚蠢行事。她拿過酒杯,一口將那暖暖的酒液喝下。酒染紅了她的唇,且留下一點奇怪的酸澀味。她用衣袖擦了嘴後,把杯子還給娥敏,看著她快步離開。

瓊安吹熄了燭火,在床上躺下來。等待,羽毛床墊讓她感到一種不熟悉的柔軟,她習慣了樓上臥室的稻草床墊了。她真希望莉釵可以讓她睡她自己的床,就在朵妲旁邊。自從她把信交給朵妲後,就沒有再看見那小女孩了。她自己被關在莉釵的寢室內一個下午,任女仆們為她試穿禮服,為她整理充當嫁妝的各種衣物和私人用品。

朵妲把信交給約翰了嗎?她沒法知道。她會在林間空地等待約翰;如果他不來,她和盧克就隻好單獨行動。

她聽到莉釵深沉、緩慢的呼吸聲自隔壁房間傳來。瓊安又等了一刻鍾,確定莉釵已熟睡後,才躡手躡腳地爬下床,貼著牆走出門去。

她一離開,莉釵便張開了眼睛。

瓊安悄無聲息地穿過走廊,直到她終於走到外麵的院子裏。她覺得有些暈眩,便深吸了一口氣。

四周靜悄悄的,隻有一個守衛背靠著牆站在大門邊,低垂著頭打鼾。在月光下,她長長的影子投射在草地上,看起來無比的巨大。

瓊安對盧克低吹了一聲口哨。守衛動了動,換了一下姿勢,但繼續睡著。盧克並未出現。她藏身在陰影中,朝盧克通常睡著的角落移動,她不願再吹口哨,以免把那個守衛吵醒。

突然間,她腳下的地麵似乎動了起來。她感到一陣惡心和昏眩,忙扶住一根柱子穩住身子。“上天保佑,我現在不能生病。”

她勉強撐著,走過了院子,她看到盧克躺在遠端的角落裏。這頭年輕的狼側身躺著,蛋白色的眼睛視而不見地瞪著黑暗的半空,舌頭無力地垂在嘴邊。她彎身摸它,感覺到在那層柔軟的白毛下,它的身子已經冰冷。她驚喘一聲,手向後縮回,接著她看到地上有一塊被吃了一半的肉。她茫然地瞪著那塊肉,一隻蒼蠅停在那塊肉血淋淋的表麵上,它貪飲著肉汁,一會兒之後它飛了起來,狂亂地繞了幾圈後,便猝然掉落到地上,它沒有再動一下。

瓊安感到一陣耳鳴,四周的空氣似乎在波動。她向後退,轉身想跑,但腳下的地麵又一次劇烈地動搖、隆起。

她並未感覺到有手臂粗暴地將她自地上拉起來,並將她抬到屋裏去。

馬車在崎嶇不平的路麵上朝大教堂前行,車輪的吱嘎響聲保持著一種憂鬱的旋律,與馬蹄的嗒嗒響聲相應和。瓊安坐在車上,駛向她的結婚彌撒。

今早她在被拖行中醒了過來,但因為頭昏腦漲而一時意識不過來究竟發生了什麼事。她茫然地站著,任仆人忙著為她穿上結婚禮服,並為她梳好頭發。

女教皇第十一章(8)

不過*的效果已經慢慢消退,瓊安也開始憶起。“是那杯酒!”她想著。“莉釵在酒裏下了藥!”瓊安想到了冰冷且孤單地躺在黑夜中的盧克。她喉嚨中湧起一陣哽咽,它就那樣死了,沒有任何慰藉,也沒有人陪伴。瓊安隻希望它沒有受苦太久。莉釵在它的肉裏下毒一定感到一陣快意吧。她一向痛恨它,覺得它代表了瓊安與傑洛日益滋長、親密的感情。

莉釵就坐在前麵那輛馬車上。她穿著一件華麗的藍緞禮服,黑發優雅地盤在頭上,並綁了一條鑲了翡翠的銀色發帶。她真的很美。

瓊安麻木地想著:“為什麼她不把我也殺了呢?”

她坐在一直將她往教堂拉近的馬車裏,身心俱疲,無法逃脫,而傑洛偏又遠在天邊。她真希望自己跟盧克一起死了。

車輪嘎嘎駛過大教堂前庭的碎石路,然後馬兒聽到命令停了下來。莉釵的兩個扈從立刻出現在馬車兩側,他們假意奉承地扶瓊安下了車。

教堂外聚集了一大群人。這是第一殉教者節,一個莊嚴的宗教節日,加上瓊安的結婚彌撒,所以全鎮的人都來了。

瓊安看到一個高大、樸實的男孩笨拙地和他的父母親站在群眾的前方——蹄鐵匠的兒子。她注意到他悶悶不樂的表情和拒斥的姿態。“他並不想娶我為妻,一如我不想嫁給他。他為什麼會想要呢?”

他父親推推他,他走向瓊安,伸出他的手。她握住他的手,和他並肩站著,聽莉釵的管事韋多大聲念出她的每一樣嫁妝。

瓊安望向森林。現在她不可能跑去躲起來了,人群包圍著他們,而且莉釵的手下就站在她兩旁監視著她。

瓊安看到奧多站在人群中,學院裏的男生們站在他四周,照常絮絮私語著。約翰並不在其中。瓊安在人群中搜尋,發現約翰自己站在另一側,被他的同伴所遺棄。他們現在除了彼此之外,已沒有別人了。她注視他的眼眸,尋找並提供安慰。令她意外的是,他並未移開目光,反而迎視她,但臉上毫不隱藏他的痛苦。

許久以來他們一直像陌生人般,但在這一刻,他們又一次成為兄妹,在彼此的諒解中結盟。瓊安凝視他,不願打斷這脆弱的聯係。

管事念完了,人們充滿期待。蹄鐵匠的兒子引領瓊安走進教堂。莉釵和她的家仆們緊跟在後,然後鎮民也跟著入內。

福金提亞斯已在祭壇邊等著。當瓊安和新郎走向他時,他示意他們入座。他們將先慶賀這個神聖的節日,然後才進行婚禮彌撒。

福金提亞斯開始以拉丁文念誦,他和平常一樣錯誤百出,但瓊安心不在焉。他示意助手準備奉獻禮。在瓊安身旁,蹄鐵匠的兒子虔誠地低垂著頭。瓊安也想禱告,低著頭,張開嘴,卻什麼話都說不出來,她心中一片空白。

水和酒的混合儀式開始了。“聖父、聖子、聖靈……”

教堂的門突然“砰”的一聲被打開了。福金提亞斯中斷了與拉丁文禱詞的掙紮,難以置信地瞪著入口,瓊安抬起頭,想要看清這突如其來的幹擾來自何方,可是人潮擋住了她的視線。

終於她看到了。一個巨大的東西——看起來像人,但比任何人都要高過一個頭以上——背對著光站在門口,黑影投射到陰暗的室內。他的臉上缺乏任何表情,但閃耀著金屬的光亮!他的雙眼深陷,令人看不到眼眸,他的頭上有一對金角。

在人群之中,有個女人尖叫出聲。

“是戰神歐登!”瓊安想著。她很久以前便已不再相信母親的諸神了,但歐登就在眼前,與她母親所描述的一模一樣,大步邁向走道朝她而來。

女教皇第十一章(9)

“他是來救我的嗎?”她胡亂想著。

當他靠得更近時,她看清了那金屬的臉和那對角其實是個麵具,也是戰士頭盔的一部分。那東西是個人,而不是神。在他的頭部後側,鬈曲的金發垂到他的肩上。

“斯堪的那維亞人!”有人叫道。

那個闖入者毫不猶豫地繼續前進。一走到祭壇前,便舉起一把厚重的雙麵寬刀,用力劈向一位助手的光頭上。那個助手應聲倒地,鮮血從他頭上噴濺出來。

一切陷入了昏亂。在瓊安四周,人們尖叫、推擠,慌亂地奔逃。瓊安被人群推擁著,雙腳幾乎踩不到地麵,驚嚇的鎮民一波波地湧向大門,但又猝然停住。

出口已被另一個闖入者擋住了,他穿著和第一個人相同的戰盔,隻不過手上拿的不是劍,而是一把戰斧。

人群猶豫不定地波動著。瓊安聽到喊叫聲從外麵傳來,接著更多的斯堪的那維亞人——起碼有十來個——先後邁入教堂裏。他們邊跑邊咆哮著,同時揮動巨大的鐵斧頭。

鎮民在狂亂中彼此踐踏,想要躲過這場浩劫。瓊安被人從後麵用力推了一把,倒在地上。她感覺到周圍全是人腳,立刻抬起雙臂保護著頭部。有人用力踩到她的右手,使她痛得叫出聲來。“媽媽!救我!媽媽!”

她奮力想要從人潮中脫身,側身爬行,直到一個空曠之處。她望向祭壇,看到福金提亞斯已被斯堪的那維亞人團團圍住。他用原來掛在祭壇後方的大型木十字架揮打他們,借以抵擋他們從四麵八方揮下的劍。就在她觀看之際,福金提亞斯擊中一個斯堪的那維亞人,將他掃到房間另一側去。

她在吵鬧聲和煙霧中——失火了嗎?——爬行,尋找著約翰。她四周充滿了尖叫聲、嘶吼聲和痛苦與驚悸的號叫聲。地板上全是翻倒的椅子和屍體,淌流著鮮血。

“約翰!”她叫著。煙愈來愈濃了,她的兩眼灼痛,看不清楚。“約翰!”在喧鬧中她幾乎聽不到自己的聲音。

她頸背振動的空氣警告著她,她本能的反應是立刻撲到一旁去。那個斯堪的那維亞人本來對準了她的頭的刀鋒在她的臉頰上劃過,但這一擊的力道使她跌倒在地上,手按住受傷的臉,痛苦地滾動。

那人站在她上方,駭人的盔甲下,露出閃著凶光的藍眼。她向後爬,想要逃開,但動作卻不夠快。

斯堪的那維亞人將劍高高舉起,準備結束她的性命。瓊安舉起雙臂擋著頭,將臉轉向一側。

這一劍並未揮下。她張開眼睛,正好看見那人的劍掉到地上。他慢慢跪落到地板上,嘴角流出了血。約翰站在他後方,手上握著他父親的骨柄獵刀,刀鋒上滿是鮮血。

他的眼神閃動著奇異的光彩。“我一刀刺穿了他的心髒!你看到了嗎?他本來會殺死你的!”

一陣恐懼向瓊安襲來。“他們會把我們全殺了!”她抓住約翰。“我們一定要逃走,我們一定要躲起來!”

他將她甩脫。“我剛剛已經殺了一個。他拿了斧頭向我衝來,但我刺穿了他的喉嚨。”

瓊安狂亂地環顧四周,想找個躲藏的地方。祭壇的屏風就在幾尺外,這屏風是木製的,但每一片都鑲有金箔,描繪了聖傑瑪納斯的一生。而且它是中空的,或許那裏有足夠的空間……

“快點。”她對約翰喊道,“跟我來!”她抓住他的衣袖,將他拉到地板上,趴到她身邊。她示意他跟著,往前爬到屏風旁。沒錯!屏風中間的空隙正好足夠她擠進去。

女教皇第十一章(10)

裏麵很暗,隻有一點點光從屏風板相接的縫隙透進來。

她在遠端的角落蹲坐下來,將腿盤起,好讓約翰擠進來。他沒有出現,她又爬回入口處往外看。

他就在幾尺外,彎身看剛被他殺死的那個斯堪的那維亞人。他拉扯著那個人的衣服,想扯下什麼東西。

“約翰!”她喊道:“進來!快點!”

他瞪著她,眼神炯炯,雙手仍在摸索那人的身體。她怕泄漏這珍貴的藏身地點,不敢再叫喊。一會兒之後,他興奮地叫了一聲,站了起來,手握著那個斯堪的那維亞人的劍。她揮手要他過來,他嘲諷地舉起劍行了個禮,便跑了開去。

“我該去追他嗎?”瓊安慢慢向外爬。

附近有人——一個小孩嗎?——尖叫,一聲驚恐的叫聲懸宕在空中,然後猝然停止。她感到恐懼,立刻向後退回。在顫抖中,她貼近屏風間的縫隙,向外窺視,找尋著約翰。

就在那道小縫外,便有一場戰鬥。她聽到鐵器撞擊的鏗鏘聲,瞥見黃色的衣袍和閃閃的劍光,一個軀體重重地倒落到地上。戰鬥移到另一邊去了,因此她可以看到中殿,直看向教堂大門口。厚重的門敞開,並被堆疊的屍體撐著。

那些斯堪的那維亞人忙著將鎮民們自門口趕到教堂的右方去。從這裏到大門,一路是空空的。

“現在,”她告訴自己,“跑到門口去。”可是她沒力氣移動,她的四肢似乎都被鎖住了。

一個男人出現在她狹窄的視線邊緣。他看起來十分狂亂且披頭散發,使瓊安一下子認不出他就是奧多。他托著左腿,彎身想衝向門口。在他胸前,緊抱著從祭壇上搶下來的那本厚重的《聖經》。

就在他快跑到門口時,兩個斯堪的那維亞人擋住了他。他麵對攻擊者,將《聖經》高高舉起,好似要抵擋邪魔一般。一把厚重的劍向下削過《聖經》,直接落到他的胸膛上。有一會兒他就站在那兒,驚愕地以兩手抓著已成為兩半的《聖經》,然後他向後倒下,沒有再動彈。

瓊安向後退到黑暗中,臨死的尖叫聲此起彼落。她縮成一團,把頭埋在臂彎裏,聽著自己急迫的心跳。

尖叫聲已經停止了。

她聽見那些斯堪的那維亞人用他們的語言呼喚彼此,接著是木頭被劈碎的一聲巨響。起初她不明白發生了什麼事,然後她意識到他們是在搶奪教堂內的寶物。那些人又笑又叫,興致高昂。

他們的掠奪並未費時太久。瓊安聽到他們搬運沉重的戰利品時發出的低哼聲,以及他們漸漸消失在遠方的談話聲。她慢慢爬向屏風的開口……

教堂已經毀了。長凳子七橫八豎地倒在地上,壁氈都被撕破了,雕像的碎片散落了一地。已經沒有斯堪的那維亞人的跡象了。

到處都是屍體,隨意地被堆放著。幾尺之外,在通向祭壇的樓梯口,飾金的十字架已被砍斷,且沾滿了血,福金提亞斯就倒臥在十字架旁。在他身邊躺了兩個斯堪的那維亞人,頭盔連著頭都被砸爛了。

瓊安謹慎地向前爬,直到頭和肩膀都露出屏風外。

在房間的遠端,有什麼東西在動著,瓊安立刻向後退回黑暗中。

一堆衣物扭動著,自幾具屍體中被撥開。

有人還活著!

一個年輕的女子站起身,背對著瓊安。她全身顫抖地站了一會兒後,搖搖晃晃地朝門口走。她的金色袍子已經撕裂且沾了血,她的赤褐色頭發散落下來,披在肩上。

“葛思拉!”

瓊安叫她的名字。她搖搖欲墜地轉過頭來,看向屏風。書包網bao.想看書來

女教皇第十一章(11)

在教堂外突然傳來一陣笑聲。

葛思拉聽到了,轉身想跑,但已經太遲了。一群斯堪的那維亞人進到教堂內,撲向葛思拉,發出愉快的吼叫聲,將她高高舉起。

他們將她抬到祭壇旁的一個空處,將她的四肢拉開呈大字型躺著,並扣住她的手腕和腳踝。她拚命扭動,想要掙脫。最高的那個男人將她的長袍撩起,蓋到她臉上,然後撲到她身上去。葛思拉尖叫出聲。那男人的雙手按向她的乳房,其他人都大叫大笑,鼓噪地看著。

瓊安以手覆住嘴巴,以免叫出聲來。

那個高大的男人一站起身,另一人便取代了他的位置。葛思拉鬆弛地躺著,動也不動。其中一個男人揪住她的頭發,用力拉扯,使她痛得跳了起來。

第三個男人占有了她,然後是第四個。接著他們丟下她,走到大門旁去搬被他們堆在那裏的幾口布袋。當他們舉起布袋時,傳來金屬的碰撞聲,那些布袋裏必然裝滿了更多自教堂中搜刮到的財寶。

他們是為了這些才又折返回來的。

在他們離開前,其中一人跨步走到葛思拉身旁,將軟弱無力、無法抗拒的葛思拉拉起來,像一袋麥子般甩到肩上。

他們走出了大門,離開了。

在屏風內部,瓊安聽到的隻有教堂裏陰森、詭異的寂靜。

透過屏風縫隙照入的陽光投下了長長的黑影。已經有好幾個小時沒有任何聲音了。瓊安動了動,謹慎地爬了出去。

高高的祭壇仍在,但飾金板都被刮除了。瓊安靠著祭壇,瞪視周遭的一切。她的禮服上滿是斑斑血跡——是她自己的嗎?她不知道。她受傷的臉頰痛得抽動,她木然地避開屍體前行,尋找著。

在門口附近的一堆屍體中,她看到了蹄鐵匠和他的兒子。他們的手臂張開,好像都想保護對方。那男孩在死去後似乎縮小了也變老了。才不過幾小時前,他還和她一起站在教堂內,高大、結實,充滿了青春活力。“現在不會有婚姻了!”瓊安想著。昨天這想*讓她感到無比放鬆和愉快,現在她卻毫無感覺,隻有一種麻木的空洞。她離開那對父子,繼續尋找。

她在角落裏找到了約翰,他手上仍握著那把斯堪的那維亞人的劍。他的後腦勺受到重擊,但那殘暴的死法並未在他臉上留下任何痕跡。他張開的雙眼藍得清澄,他的嘴微微向後撇,露出一抹笑容。

他選擇了如軍人般英勇的死。

瓊安步履不穩地朝大門跑去,用力將門推開。門板歪斜地開啟,它的鉸鏈已被入侵者的斧頭砍壞了。她衝到戶外,用力喘氣,大口大口吸著新鮮、甜美的空氣,想擺脫死亡的氣息。

四周一片空蕩蕩的。今早在大教堂周圍仍然充滿生氣的家園和房子,現在卻成了一堆堆的廢墟,偶爾有一陣陣的煙向上冒。

多士塔特已成為廢墟了。

沒有任何生氣、沒有活口。全鎮的人都已在教堂內遭到屠殺。

她朝東看,在樹林後方,一縷縷的黑煙像蘑菇雲一樣竄上天空。

威勒莊園。

他們把整座莊園燒了。

她在地上坐下來,將臉埋在手中,把受傷的臉頰也一起包住。

“傑洛!”

她需要他摟住她、安慰她,使世界重新恢複原貌。她眯眼注視地平線,期待他出現,騎著皮第朝她馳來,紅發如旗幟般在他後側飛舞。

“我一定要等他。如果他回來了沒找到我,他會以為我也像可憐的葛思拉一樣,被斯堪的那維亞人擄走了。”

“但是我不能留在這裏。”她恐懼地打量著廢墟,沒有任何斯堪的那維亞人的蹤影。他們已經走了嗎?還是仍會回來找尋更多的財物?

“萬一他們找到我怎麼辦?”她已目睹了他們如何殘忍地對待一個毫無招架之力的女子。

她可以躲在哪裏呢?她舉步朝著環繞著小鎮的森林走,起初慢慢走,接著便跑了起來。她的呼吸夾著啜泣,每跨一步,她都以為後麵會有一雙手伸過來揪住她,將她轉過去麵對著斯堪的那維亞人那可怕的鐵麵具。等她安全跑進了樹林後,她便撲倒在地上。

過了許久後,她強迫自己坐起來。夜色已經降臨,森林裏一片黑暗,相當嚇人。她聽到葉子一陣沙沙作響,驚恐地縮起身子。

那些斯堪的那維亞人說不定就在附近,在這林子裏紮營。

她必須逃離多士塔特,再想辦法傳話給傑洛,告訴他她的所在。

“媽媽!”她渴望著母親,但她不能回家。她父親並未原諒她,要是她現在回去,帶回約翰的死訊,他一定會對她報以仇恨的。

“如果我不是女孩就好了,如果……”

她這輩子都會記住這一刻,思忖著是什麼力量指引了她的思想,不過現在沒時間多想了。這是個機會,或許此後再不會有的一個機會。

紅色的夕陽在地平線上閃耀,她必須快點行動。

她找到約翰,他仍然躺在教堂裏。他的身體軟綿綿的,已經毫無抵抗能力,但是死亡的僵硬仍未降臨。

“原諒我。”她低喃了一句,動手脫下約翰的鬥篷。

然後她用自己的外套將他蓋住。她輕輕合上他的眼睛後,盡可能慎重地將他安置好。她站起身,調整一下雙臂,感覺著身上不同的服裝。這些衣服與她自己的並沒有太大的差別,隻是衣袖在手腕處是緊合的。她摸了摸從約翰的腰帶上拿下來的骨柄刀。

父親的刀。這把刀相當舊了,白骨刀柄已變暗並有缺口,但刀鋒依然鋒利。

她走向祭壇。鬆開帽子後,她把一綹頭發放到祭壇上。她的金色長發披在祭壇光滑的石麵上,在幽暗的光線下閃著白光。

她舉起了刀。

慢慢地,慎重地,她切斷了頭發。

在黃昏的微光中,一個年輕男子的身影自教堂的大門口走出來,以銳利的灰綠色眼眸打量著周遭景物。月亮已在群星的簇擁下慢慢升起。

在房屋的廢墟後方,東方的路在漸深的夜色中閃動著粼粼的光芒。

這個人快步走出教堂的陰影。沒有一個人看到瓊安大步走向大路,朝向富達的修道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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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教皇第十二章(1)

鬧哄哄的大廳裏擠滿了人,這些人都是從小西非利亞村四周走了幾裏路來看審判過程的。他們肩挨著肩站著,彼此推擠,猛踩著鋪在泥土地上的藺草莖,使得幹草下的地麵和堆積已久的啤酒漬、油漬、口水漬、動物的排泄物等又一起暴露出來。悶熱又密閉的空氣中有一股腐臭的氣味。不過沒有人太在意,這些氣味在法蘭克的村落是很平常的。再說,群眾的注意力集中在別處:在那個紅發的伯爵身上,他是特地到這裏來,以皇帝之名提出仲裁的。

傑洛轉向傅倫貝——他是被指定協助他審理案件的七個推事中的一位。傑洛問:“今天還有多少?”審判自天剛破曉就開始了,現在已是下午,他們已審理了八個多小時了。在傑洛所坐的高台後方,他的扈從們都累得低垂著頭。為了以防萬一,他帶了二十個最好的人來。自從查理曼大帝死後,帝國就陷入紛亂中,皇帝審判官這個職位變得愈來愈危險了。有時當地有錢有勢的地主們對他們公然抗拒不從,因為這些人並不習慣自己的權威受到質疑。法律若不能執行就毫無意義可言,因此傑洛才會帶這麼多人來,雖說這樣一來莊園就隻剩下區區可數的守衛了。不過莊園有堅固的柵欄,應足以抵抗多年來唯一給鄰近鄉間的寧靜與安全帶來威脅的小盜賊了。

傅倫貝檢查了一下控訴者的名單,這些名字寫在一張八吋見寬但長達十五尺的羊皮紙卷上。

“今天還有三件,大人。”傅倫貝說。

傑洛疲憊地歎了口氣。他又累又餓,他處理這些無止無盡的小指控、反控、控訴的耐性已漸漸消失了,他真希望自己已回到莊園裏和瓊安在一起。

“瓊安!”他真想念她——她低啞的聲音,她真摯的笑聲,她迷人的灰綠色眼眸——總是充滿了睿智與愛意地看著他。可是他一定不能想她,這也是他所以同意到這裏來當審判官的原因——離她遠遠的,使他有時間控製住那日益滋長,幾乎已難以駕馭的情感。

“傅倫貝,傳下一個案子吧。”傑洛下令,提醒自己不要再胡思亂想。

傅倫貝舉起紙卷宣讀,盡量放大聲音,以壓過群眾的說話聲。

“阿布控訴鄰居胡納未經許可強奪他的牲畜,且未加以補償。”

傑洛點點頭。這種情況真是司空見慣。在這個大家都不識字的時代,極少財產擁有人會將他擁有的財物記錄下來,因為缺乏記錄,他的財物便可能常常遭到竊據或侵占。

胡納是個高大、臉色紅潤的男人,穿著華麗的鮮紅色亞麻長袍。他踏步上前否認這項指控。“那些牲畜是我的。把那個聖骨匣拿來給我吧。”他指著放在高台上的神聖遺物。“我對上帝發誓,”他戲劇化地將雙手朝天舉起,“這些神聖的遺骨可以見證我是無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