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亡溝通的好處顯而易見,第一,可以讓父母從容麵對即將到來的時刻,而不至於內心充滿恐懼且悲觀地活在現在;第二,可以讓子女做好充分的心理準備,當分別之刻來臨時,可以相對安然地度過悲痛期,並在父母有生之年盡力地盡孝,而不至於當死亡突然來臨時追悔莫及;第三,從現實的角度上講,死亡溝通,有助於父母從容地安排好身後事,而家庭成員也可以一起為後事做好物質準備,不至於到時手忙腳亂。
朝鮮族的花甲大壽(六十大壽),是與婚禮一樣隆重的事情,甚至要比婚禮更重要,因為以前的人壽命普遍不長,所以能過上花甲大壽,就算是一生圓滿了。爸爸花甲大壽的當晚,就心滿意足地對我和媽媽說:“贏了!”爸爸的意思是說,這一生,活到這個歲數就算圓滿了,知足了。
不覺中,十多年已經過去,父母已經過了金甲大壽(七十大壽)。
而這幾年中,父母的氣色和精神則越來越好,全然沒有七十歲老人的龍鍾老態。我想,這也許跟他們對生活的知足、感恩、珍惜,和隨時隨地做好死亡準備的豁達有關係吧。
朋友們在一起討論誠實的話題,其中一個問題是:“可不可以有善意的謊言?——比如你的親人得了絕症,你要不要對他隱瞞病情?”許多人麵對這個問題的時候,是抱著一種“不讓他知道,他或許可以多活一段時間”的善良心願來處理的。但這樣做,果真是善良嗎?設身處地地想,如果是自己得了絕症,我是不期望懵懂地活到最後一刻的,那樣可能死不瞑目。雖然設想過一千種血肉橫飛的死法,但最期望的還是患上一種事先得知並能苟延殘喘三個月的絕症。如果那樣,就可以有時間從容地準備後事了。
其實,所謂後事,無非是生前事,未了的心願,逐一了了,不給自己留遺憾——存折和保險都交代給家人;日記,該燒的燒了,裏麵的情感,該送還誰就送還誰;該還的錢還了;該道歉的道歉了;該善待的趕緊抓緊時間善待;該看的朋友挨個兒看看;還可以趁著絕症,覥著臉把不敢和不能表白的感情全表白了。如此看來,這種死法簡直是一件喜慶事兒。不用翻電話錄,隨便腦子裏一過,該見見該當麵告別的朋友也有三五百,挨個兒告別顯然是太沒效率了,不如一堆兒來吧!
於是,最好的是我能在死前一個月親自組織並參加我自己的葬禮。
設想中的葬禮是這樣的,找一酒吧,能裝下三百人的那種;冷餐會,甜點水果管夠,酒水充沛;時間定在周末,大家可以敞開了耍;要求每個人都盛裝出席,衣著不鮮豔的堵在門口讓丫打車回去換上最抻頭的那身衣服;大家酒足飯飽,掏心掏肺地互訴衷腸到一定程度,開始輪番上台致悼詞,悼詞要歡天喜地的,悲悲戚戚的直接找保安給架出去;還要找幾個我喜歡並能給我麵子出席的歌手,唱我最喜歡的歌,比如找趙老大唱那首每次他都唱不下去的《我是不是你最疼愛的人》;狂歡盡興後,和朋友們一一擁抱道別,之後,永不再見。剩下的時間,一個人在家看書看碟並回望一生,悄然安詳地等死(當然,安詳的前提是身後已無雙親,了無牽掛)。
能看見自己的葬禮,能看見朋友眼中的自己,該是件多好玩的事情啊!別人會咋說我不曉得,反正我跟肥羅吃飯的時候講起這件事,他立馬脫口而出:“拉拉的一生,是充滿喜感但卻死不甘心自己被擠對的一生。她的一生,是較勁的一生,是不服氣的一生!在她這個死不瞑目的大喜日子裏,我們歡聚一堂……”他高興地暢想了一會兒之後,馬上又補了一句,“好人不長命,像你這麼煩人的人肯定會活得地老天荒的”。
的確,老天經常會跟人開玩笑的,活得不耐煩了夢想天上下冰雹砸死自己的人,偏偏會活得沒完沒了;你想準備好了再死,人家偏偏讓你出門就被飛車黨給撞出百八十米。誰都無法知道自己的終點在哪裏,就像巴哈歐拉在《隱言經》裏說的:“在你尚未被召審之前,要每日反省自身,因為死亡從來不預先報信,當他來臨的時候,你要為你的一生做總結。”
既然想到終極離別,想到還有遺憾未竟,不如趁現在就把該了的都了了吧,省得臨死時追悔莫及。把每天都當成最後一天過,餘下的生命似乎就可以少給自己留些遺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