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衛老三走後,吳三桂一個人在房裏踱著步來來回回走了好大一會兒,他也在想一個問題:衛老三本一個目光短淺的生意人,交給他偌大一筆財寶帶走:放心嗎?
吳三桂想來想去沒想出一個合適的答案,他找不出理由,也沒看出衛老三有帶著財寶不歸的形跡。以防萬一,吳三桂命人去找來吳家五十勇士之一的方雲舒。
方雲舒的頭發胡子更長了。吳三桂在燈下仔細打量著當年自己親手從牢獄救出的這條漢子,他的一條胳臂在戰場上被敵人砍斷了,空著一條袖管,仍沒家沒室,孤身一人,隻有兩個愛好:第一是養菊花,他一隻手養出了各種各樣美麗的菊花,他還在記念著那死去的萬小姐,真是條癡心漢。
方雲舒的第二大愛好就是喝酒,人人都知道他是借酒澆愁。有時一醉就是好幾天,人事不醒,沒有人責怪他,對他所流露出的更多的隻是同情。
吳三桂看著方雲舒自然有許多親熱之處,更多的是同病相憐,他愛陳圓圓引清軍入關,方雲舒愛萬小姐終生不娶,幾十年如一日。
吳三桂讓萬人唾罵,方雲舒讓人可欽可佩。
“王爺,你有何吩咐?”
方雲舒問吳三桂,口氣淩然,一副俠士風範。
吳三桂道:
“這事重要又不重要,但你得答應我一件事。”
“王爺請吩咐。”方雲舒道。
“你從明天起戒酒,直到回來才許喝。”吳三桂說。
“遵命就是。”方雲舒道。
吳三桂沉吟了一下道:
“本王命你明天跟著衛老三的馬隊,時刻跟著衛老三,回來時……”
吳三桂對方雲舒如此如此交待了一番,方雲舒領命而去。
第二天一大早衛老三領著商隊出發,在鏢隊裏見多出一人,細細一看見是吳家五十勇士之一的方雲舒,不禁冷笑了一下心裏道:“吳三桂這好賊可不是一般的人物,那我再給你玩一回心眼吧!”
商隊一出雲南一路向西,便進了茫茫林海。
森林中一片沉寂,神秘莫測。馬隊一進入這林中就猶如進入了茫茫無際的海中一般,聽到的除了馬鈴聲和馬蹄聲外,還有樹葉的觸擦聲,森林的歎息聲,以及猛獸吼叫的聲音。
馬隊長年穿行在這森林裏,馬蹄已踩踏出了一條寬闊的道路,對於那些猛獸的聲音他們是見慣不驚。可馬隊的每一個人都是手不離刀,誰也不知道這個深不可測的森林裏在某一處潛伏著致命的危險和災難。
衛老三走後,吳三桂便等著他領回洋人給他造炮,準備對付康熙。
吳三桂派往京城的人員,不時又有別的關於康熙的消息傳來,他除了讓部下加緊訓練兵丁,招募賢士外,有也沒有別的好計謀來盡快改變眼前的處境。
有一天,吳三桂吸足了逍遙丸正在閉目養神,劉玄初一路咳嗽著進來向他報告:
“小皇帝在京西香山腳下修建演武廳,要招納天下豪傑好漢在那裏演武三年。”
吳三桂聽到劉玄初這話,一翻身坐起來,他雖然沒麵見過康熙,可他是最了解這小皇帝了,當年就是招了一幫小太監假托陪他摔跤,而智擒了他的第一個政敵鼇拜。看來他這次招天下好漢在西山演武,準是得向自己動手了。
“你說這演武廳修築在何地?”
吳三桂問劉玄初。
劉玄初道:
“築在京西香山的南邊。”
吳三桂一聽一下怔在哪裏,他每時每刻牽掛著葬在龍口裏的父母,他記得那道人說過“西山土薄地脈極易破壞。”看來這小皇帝不但要用兵來對付他,還得破壞他吳三桂的龍脈。
吳三桂大驚,不知這小皇帝是有意破壞他吳三桂的龍脈,還是無意中把這演武廳築在了這裏。吳三桂更不知道小皇帝築的這演武廳於自己的龍脈有何影響?假如小皇帝想破壞此龍脈,又是從何處得知他吳三桂的父母就葬在西山的呢?……
這種種問題捉弄得吳三桂坐臥難安,他除了派大量的人去京城刺探消息之外,有許多事是鞭長莫及、無能為力的,他每天隻借靠逍遙丸來麻醉自己,尋找安慰,從這種焦躁中解脫出來。
陳圓圓深居王府,每天以詩書琴棋為樂,多日不見吳三桂了,她這天走進吳三桂的房裏,見他躺在床榻上正在吞雲吐霧吸食逍遙丸,陳圓圓一見大驚,她不知道吳三桂是什麼時候染上這害人的玩意兒的。她在江南妓院時,見過一些富家公子也吸這東西,整個人都被吸得枯瘦如柴,似病鬼一樣。一旦停吸嘴裏不停地打著哈欠,目光呆滯,精神萎靡,眼淚鼻涕傾瀉長流……
陳圓圓看著吳三桂染上這害人的東西,在心裏暗他說:
“三郎怎麼染上這害人的東西呢?三郎完了,我怎麼這麼大意呢,他在吸這種東西,我就沒有發覺,我還算一個盡職的伴侶嗎?”
一種自責湧上陳圓圓的心頭,她眼眶裏淚水滾動,盈盈地走吳三桂麵前,道:
“三郎,我來侍候你。”
吳三桂睜開眯著的眼睛,看了一眼圓圓很高興地道:
“不用了,我已經過足了癮,你吸一丸吧,你一定覺得不錯……”
吳三桂說到這兒,見到陳圓圓淚水溢眶,忙問:
“你,你這是怎麼啦?”
陳圓圓“嗵”地一聲跪在地上,眼淚奪眶而出,哽咽道:
“請三郎治賤妄的罪。”
吳三桂睜大眼睛,道:
“你有何罪?”
“臣妾沒有侍候好你,才讓你抽這害人的東西。”
吳三桂一愣,明白了是怎麼回來,哈哈一笑道:“你大多心了,我好好的怎麼又害人了?”
陳圓圓把她在江南妓院裏關於吸食這害人的東西的見聞向吳三桂講了一遍。吳三桂頓時驚醒,心裏道:“難道這衛老三是害我不成。”但沒覺身體有什麼異常反映,隻是不吸的時候全身難受,吸了又精神十足了。吳三桂想了許多,但還是否認了陳圓圓的話,道:
“你說的那些闊少一定是自小身體欠佳,想我身體這麼壯,這幾顆丸子又能把我咋樣。”
陳圓圓見勸也是白勸,吳三桂中毒已深,吸毒成癮,嚅裏聽得進去,她心裏有了個主意道:
“三郎,妾婦好久沒見你舞刀了,妾請求你舞一回刀給妾看行嗎?”
吳三桂道:
“這有何難,我正閑得慌,好久都沒動過刀槍了,不練也生疏了,今天正好練練。”
說罷,讓侍女侍候著換了衣服,和圓圓一道去練功房,他走上前去,從刀架上取下那把他使慣了的二十多斤重的大刀,他把刀拿在手上,心裏一怔:怎麼這刀變得這麼沉了呢?他提起刀勉強舞了幾路,刀“噹”地一聲從手中掉在了地上,累得氣喘籲籲,虛汗直冒,兩條腿直打晃,站都站不直了,吳三桂也呆住了,他不明白這就是自己。
陳圓圓上前去拉著吳三桂的手,說道:
“三郎,你記得曾經用這把刀砍過多少敵將的頭嗎,你記得你衝鋒陷陣是多麼英武嗎,你記得曾經你的刀舞得多麼……”
“不要說了!”
吳三桂大吼一聲,用手抱著頭,蹲在地上沮喪地垂著頭,不停地問自己:“我這是怎麼啦,我這是怎麼啦,難道我真的上癮了,衛老三告訴過我,讓我別過量,我一定是抽得太多了,一定是太多了,我這個樣子還怎麼能領兵,還怎麼能建立我的千秋大業……”
吳三桂絮絮叨叨他說著,眼淚不禁順著臉頰淌了下來。
陳圓圓走上前去想安慰吳三桂幾句,吳三桂地站起來,拔腿就回了房間,陳圓圓一路小跑跟在吳三桂後麵。
吳三桂進到房裏找出衛老三留給的那包逍遙丸,扔出了門外,關上門不見任何人,陳圓圓也敢敲門,她知道吳三桂的脾氣。吳三桂正在因為自己失去了力氣連他那把斬將刀也拿不住了而痛苦萬分。
陳圓圓知道這時候就是說任何話也沒用,她蹲在地上,把那一粒粒黑土一樣的丸子揀起來,她知道如果立馬給他戒掉,他痛苦得失去理智時,說不準自殺,她要讓他慢慢戒掉。
陳圓圓把這些黑土一樣的逍遙丸揀起來,藏好後,然後就在緊閉著的門前坐下,守著房裏的吳三桂。什麼也不想,她覺得現在最大的責任就是替吳三桂戒掉這害人的逍遙丸,讓他恢複正常。
這樣過了一個時辰又一個時辰,天已經完全暗下來了,陳圓圓看到了一彎新月無聲無悄地升上了天空,像一把梳子掛在天空,她癡癡地看著月亮,靜靜地聽著夜的聲音。
那些侍女都遠遠地站著,她們都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為什麼王爺呆在房裏不出來,王妃呆呆地坐在外麵,一坐就是幾個時辰,這些侍女正在胡亂猜想的時候,隻聽房裏一陣呻吟聲,都嚇得麵麵相覷,不知發生了什麼事。
陳圓圓知道吳三桂的毒癮發作了,正在難受,她正到窗前用手指摳開窗紙,往裏麵一看,見吳三桂正抱著頭在床上痛苦地翻滾扭動。他痛苦極了,猶如有萬條蟲子在咬他一般。
陳圓圓眼裏溢滿了淚水,她的心也在跟著吳三桂痛,她記得在妓院裏見到有人抽過煙土,就與這丸子一樣的顏色,可毒性卻沒這麼大,他原以為吳三桂也是抽的這種煙土,沒想到這逍遙丸比那種鴉片煙還要毒數倍,毒癮發作了是這樣痛苦。
吳三桂的呻吟聲越叫越大,王府裏的侍衛和官女都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紛紛圍過來,陳圓圓要是這件事傳出王府去,影響將多大啊。她叫過侍衛的頭目,讓他把府裏的人都看管起來,不讓亂竄亂跑……
侍衛頭目立馬按陳圓圓的命令辦,王府又歸於平靜。誰也不敢向這邊探頭探腦。
吳三桂本想不再抽這逍遙丸了,可他那裏忍受得了這種如萬隻螞蟻在啃噬著自己的骨頭的滋味,他掙紮著爬起來,撞開關閉著的門,踉踉蹌蹌走出房外,趴在地上尋找他幾個時辰以前扔的那包逍遙丸。
這些丸子都被陳圓圓揀起來了,他哪裏找得著。
陳圓圓看著吳三桂滿地的爬,眼淚鼻涕傾瀉長流,全身哆嗦不止,縮成一團如一個挨饑受凍的乞丐一般,那有點王爺的身份,陳圓圓看到這裏再也看不下去了,她隻好忍痛走出來,把他扶進房裏的床榻上,一連給他點了兩顆丸子讓他吸進肚裏,他才似換了一個人一般,又精神抖擻地活了過來。
陳圓圓流著淚背過身,拿起剪刀剪開衣袖朝自己如蓮藕一般的手臂上紮了兩剪刀,鮮血直淌。從此以後陳圓圓整天伴在吳三桂身邊,盡量控製著他,不讓他多抽這害人的丸子,吳三桂每抽一次,她就用剪刀在自己的手臂上戳一剪刀。
這天,吳三桂無意中碰到陳圓圓的手臂,聽她痛苦地“唉喲”叫了一聲,他拉開她的衣袖見她的手臂上是密密麻麻、新新舊舊的傷疤,有的正在淌血,吳三桂一看大驚,忙問:
“這是怎麼回事?快說,是誰把你傷成這個樣子?”
陳圓圓淒楚地哭了一下道:
“三郎,沒什麼,這是我自己傷的。”
“你為什麼要傷自己,為什麼?”
吳三桂心痛地大聲問。“三郎,我是在懲罰自己,是我沒把你照顧好,才讓你染上了這害人的煙,我在心裏發誓,如果你抽一次,我就用剪刀在手臂上戳一刀……”
陳圓圓還沒說完,吳三桂一把把陳圓圓摟在胸前,他良心發現,自己做了多大的錯事,自己隻顧享受,卻讓自己心愛的女人受苦,他的淚落了下來,滴進陳圓圓的烏黑的雲鬢裏,哽咽道:
“我從今天起就戒了,我吳三桂對不起誰也不能對不起你,你幫我,我不戒了就不配作人……”
吳三桂語無論次。
陳圓圓聽了吳三桂這番話,也流出了高興的淚,她總算沒白費這番苦心,她終於聽到了吳三桂這番話,她怕自己看到他痛苦時自己又動搖了為他戒毒的決心,她把手中還剩下的逍遙丸全扔進了火裏化為了灰燼。為了讓吳三桂更好地戒掉這逍遙丸,她請滇黔最好的醫生為吳三桂開了藥,把自己和吳三桂關在一個偏僻的房裏,親手為他煎藥,親手喂進他的嘴裏。
最開始幾天吳三桂痛苦得不停地用頭去撞牆,用手掐自己的脖子,陳圓圓整夜整夜不合眼地守著他,給他喂水喂藥,開始喂什麼他吐什麼,後來漸漸好多了。
這樣過了十多天,吳三桂猶如在地獄遊了一圈又活過來了一般,臉雖然仍發青,兩眼無神,兩腿打軟,但他總算不需要用逍遙丸來支撐了。吳三桂猶如大病初愈一般,十分的虛脫,連說話的力氣也沒有,他一刻也離不開陳圓圓,就猶如一個無助的孩子一般,十分溫順十分聽陳圓圓的話。
春城的春天十分美麗,吳三桂與陳圓圓常手攜著手慢慢遊賞,看一望無際的碧綠的野草,看紅色白色的芍藥花,紫色的馬蓮花,絳紅的百合花,米紅的大紫頭花……。
他們會整天手拉著手徜徉在很多美景前,看春城的山山水水,呼吸著那清新的空氣,五髒六腑好似被水浸洗過一般;有時他們倆會不約而同地盯住某一個地方,看一條小溪像人工斧鑿般在遠遠的山峰中傾瀉下來,形成個瀑布流經相對平緩的地帶,發出那柔美清亮、泛著細細而又爍紅的波痕緩慢向東移去,戀戀不舍地輕拍堤岸的水草……
衛老三帶著商隊走出茫無邊際的森林,進入了緬甸境內,一直繼續向西北方麵前進,便到了繁華的腹地。
衛老三讓所有的人在客棧安頓下來,讓有的人去集市交換貨物。他想法盤算著把這批金銀珠寶轉移走,從此就猶如魚兒遊入大海一般,吳三桂就拿他毫無辦法了。他覺得生活在異鄉比活在吳三桂手下等著刀斧加身要強,他明白自己的處境,現在雖然能得到吳三桂的賞識,可早晚有一天吳三桂會發現自己是個無能之輩,會砍了自己的頭。
衛老三整天東遊西蕩尋找著機會帶著這批珠寶逃跑。可總有一個人形影不離地跟著自己,這個人就是吳三桂特派出去的方雲舒。一路上大夥都大叫大喝,這個嗜酒的人卻滴酒不沾,無論大家怎樣勸,他就是不飲一滴酒。大家都見過他的勇猛和凶狠,誰敢多勸。
衛老三知道吳三桂對自己有了防範,這是讓他所沒有想到的。但他不甘心就這樣放棄了自己的計劃,除了他之外,他還有兩名親信,加起來共三個人。他就不信對付不了這個獨臂漢子,衛老三正在盤算著如何先弄死方雲舒時,他的兩個親信卻莫名其妙地先死了。
衛老三自然知道是誰下的手,他裝著不知道,這天,方雲舒把他堵在房間裏,手中橫著那把刀架在他的脖子上道:
“你敢耍花招,我就讓你頭先落地,我給你三天時間,不找到洋人,你就甭想活。”
方雲舒顯得十分的冷酷,誰都知道方雲舒是吳家五十勇士之中最冷酷、最凶狠的人之一。
衛老三嚇得三魂少了二魂,他不敢再有其他的想法了,兩個親信都死了,自己一人是孤掌難鳴,與其死在這獨臂漢子的刀下,還不如回去在吳三桂手下討生。衛老三本已找到了兩名洋技師,沒造過炮,但是搞什麼機械的,衛老三想也差不多了。可這兩名洋技師一點不通漢話,好在衛老三臨時學了幾句夷語,勉強可以對話。這兩個洋人說什麼也不願跟著衛老三走。衛老三急了,他帶著馬幫的人在一個月黑之夜,把二人堵了嘴、捆了個結結實實,塞進馬背上那兩個裝山袋的筐裏強行帶回了雲南。
吳三桂見一兩銀子沒花,那些帶走的金銀財寶又原封未動地帶了回來的同時又帶回了兩個洋技師。他很高興,大大表揚了衛老三一番。
衛老三把這兩個洋技師帶到吳三桂麵前,要這兩個洋人跪下給吳三桂磕頭,洋人用吳三桂聽不懂的語言反抗著。衛老三讓兵卒從死囚牢中帶出一個犯人,讓一個兵丁一刀剁下這犯人的腦袋,用夷語對洋人說:
“你倆不好好給王爺幹活,就砍下腦袋”。
衛老三這一招叫“殺雞給猴看”,洋人果然嚇壞了,跪下給吳三桂一氣磕了數十個頭,吳三桂哈哈大笑道:
“這洋人咋不識數呢?”
吳三桂待洋人真不薄,給兩人準備了專門的“洋人府”,還送上好玩的好吃的,還送了幾個漂亮姑娘,洋人徹底屈服了。最困難的是洋人說的話吳三桂不懂,吳三桂說的話洋人也不懂。全靠衛老三把雙方的意思傳來傳去,衛老三對夷語也所通不多,全靠他腦袋好使來理解這一切,加以解釋。
衛老三對這洋人能不能造出炮來也提心吊膽,如果造不出來罪責將全是自己的。為了拖延時間,他對吳三桂說,洋人說那煉好的鐵不合格,不能造炮。反正洋人的話吳三桂也聽不懂,全是靠衛老三一句話。吳三桂說這堆鋼鐵不能用,另外再煉,他立馬傳下手諭,命各州縣的百姓上山采礦,伐樹取煤,大煉鋼鐵。
手諭一下,滇黔各地的上空整日都飄浮著煉鐵的濃煙,濃煙遮空蔽日。衛老三見自己想逃的計劃失敗了,從境外回來,吳三桂不但沒變成廢人,反而把逍遙丸給戒掉了,他不知道是誰有這麼大的能耐,把一個在死亡邊沿上的人又拉了回來,衛老三自然不知道陳圓圓為了讓吳三桂戒掉這害人的逍遙丸,用剪刀把一條手臂都給戳爛了。
衛老三見逃也不能逃,走也不能走,手中又有了這麼多銀子,何不趁早享受一回呢?
衛老三便招集工匠大興土木在距西平王府不遠的五華山下修建了一座氣派的衛府,鮮紅的朱漆大門,大門是用厚厚的袖木木板做的,門額上是吳三桂親手題寫的“衛府”兩個大字,門板上釘著三十六顆又亮又黃的大銅釘,門前立著一對漢白玉雕的卷毛大石獅子,甚是威武。
有了府第,四十多歲的衛老三又娶了一房夫人,這夫人三十來歲年紀,姓葉,仍一富戶的妻子,丈夫新逝,被衛老三相中了,求夏國相保媒把這葉氏的家產、仆人一塊給娶了過來。
衛老三不完全看中這寡婦葉氏的財產,這葉氏確實生得端莊動人,肥臀突起,一步三搖,玉乳高聳,動則聳顫,那雙眼睛似真似睨,波光閃閃看一眼便勾人魂兒。這葉氏還有個女兒,雖然才十四歲也出脫得十分漂亮。
衛老三娶葉氏成親那天甚是熱鬧。這天,碧藍的天空絲雲不掛,明豔的太陽普照大地。長長的迎親隊伍,新娘豐富的嫁妝、車載、馬馱、人抬,讓看的人目瞪口呆。街道兩旁人山人海水泄不通。鞭炮齊鳴,彩燈高桂;款待賓客的盛宴擺了長長一條街……
這是春城幾十年來難見的一次如此隆重的婚宴,讓人們大開眼界。
衛老三的婚禮由吳三桂親自主持,吳三桂所到之處都是盔甲鮮亮,全副武裝的兵丁簇擁給這婚慶又增添了許多氣派。
吳三桂吳然戒了逍遙丸,他認為衛老三還是他得力的部將。他覺得很閑時還會走出王府,由侍衛陪著到衛老三家走走。
衛老三每次見到吳三桂到了自己府上,就視如天神降臨了一般,前踞後恭,還設上香案,點上龍涎香磕頭迎接吳三桂。
這天吳三桂一進到大廳,一個十二四歲的女孩,披散著頭發,蹦跳著跑到吳三桂麵前,咯咯地笑個不住,水汪汪的兩眼直瞪著吳三桂道:
“你就是王爺,我聽爹常說你是大英雄,十六歲就帶領五十勇士殺入敵陣救父,又領兵打敗了李賊……”
在一旁的衛老三見蓮蓮如此放肆自是嚇了一跳,他沒想到這女孩竟也如此會說話。這蓮蓮是葉氏的女兒,帶嫁過來的自然叫衛老三為爹了。
吳三桂知道自己被萬人唾罵,這番誇獎的話從這天真的女孩嘴裏說出來,格外的動聽,他大悅,伸出手撫摸了下蓮蓮的頭,道:
“衛老三你真有福氣,天賜你這麼個粉雕玉琢般的女兒。我若有這麼個女兒在膝前,可不整天高興死了。”
衛老三何等眼色,早看見吳三桂的細微動作和那冒著欲火的目光,知道吳三桂是什麼意思,再說這蓮蓮又不是自己親生的女兒,何不送個人情呢?忙道:“王爺既然如此喜愛她,若不嫌棄小女調皮難看,小女就認你作幹爹如何?蓮蓮還不拜見幹爹。”
這蓮蓮真懂事,趕忙跪在地上給吳三桂磕頭,甜甜地叫了一聲“幹爹”,吳三桂把蓮蓮扶起來,道:
“本王有這樣一個女兒真是高興。”
說罷,探手捏捏蓮蓮的臉蛋,她竟不閃不躲,吳三桂覺得她膚若凝胭,十分的潤滑。
“幹爹的胡子真漂亮,真好看。”
蓮蓮說著,頑皮地摸著吳三桂有臉,吳三桂也不煩,隻覺她手指涼沁沁、滑膩膩,渾身觸電一般,高興地道:
“你既叫我幹爹,我以後讓你天天看。”
說罷,與衛老三說了會兒話,竟越發覺得這小姑娘有意思來,她又跳又鬧十分頑皮,吳三桂從她身上領略到了一種天真的童樂。
吳三桂走時,這蓮蓮竟鬧著要跟著他去王府,吳三桂非常樂意地答應了蓮蓮。
自此後,蓮蓮可以隨時出入於吳三桂的王府,那些侍衛也知道吳三桂有這麼一位幹女兒,十分頗皮天真,甚是逗人喜愛。
這一天吳三桂正在書房裏溫習兵書,他什麼閑書都不看,惟兵書百讀不厭。正看得津津有意,不意一雙滑膩溫潤的手蒙住自己的眼睛咯咯咯笑個不停,這隻手雖放在眼上,但吳三桂骨子裏血管裏也覺著了它的綿軟,吳三桂故意問她是誰,她隻笑個不住,一股股暖暖的氣息吹向吳三桂的脖頸裏。
吳三桂猛地一轉身,把她抱住,用手在她脖頸裏,腋窩下直掏。蓮蓮樂得在吳三桂懷裏打著滾兒笑。
此時正是夏天,蓮蓮穿著薄薄的綾羅綠裙,挺立的胸脯柔軟而富有彈性,蓮蓮大笑不止,那乳就抖抖地亂顫,吳三桂不禁呆了。
吳三桂此時再看蓮蓮,麵白如玉,二目含春,通體豐腴,該胖的地方胖,該圓的地方圓,雖胖,但不感有絲毫的雍腫肥碩。該細的地方,她卻極細。
二人打鬧了一會,吳三桂讓蓮蓮走開,蓮蓮不肯,吳三桂便講兵法給她聽。吳三桂很奇怪,她不但聽得津津有味,還向吳三桂提出好些問題。有些問題雖然顯得幼稚,可吳三桂也很高興地解釋給她聽。
從此,蓮蓮時常到吳三桂的房中看書。一日,吳三桂在案邊看一份邊防文書,聽身後一點動靜也沒有,過了好一會兒,吳三桂問道:
“蓮蓮,你在幹什麼?”
後麵仍無聲息,吳三桂一連問了幾遍,蓮蓮也不回答,吳三桂便轉過身去,見蓮蓮正在便榻上趴著,聚精會神地翻看一本圖書,吳三桂走上前去,道:
“你看的是什麼書,這麼入迷?”
蓮蓮慌忙合上書,滿臉紅霞道:
“這……這……”
眼睛直直地看著吳三桂,二目泛春,待吳三桂手搬她身子去拿那本書,蓮蓮猛地抱住吳三桂的脖子,吳三桂猝不及防,重重地壓在她身上。蓮蓮瘋了一般,嬌嬌道:
“我要……我要那書上畫的,書上寫的。”
蓮蓮一掙紮,那裙袍扣兒早已散開,細腰不住地扭動,肥臀兒不住地搖晃,……
吳三桂從來也沒見過如此猛浪的女人,撕咬、抓撓,翻滾竟有如此大的氣力,她隻是第一次,小小的年紀竟如此的肆無忌憚。
吳三桂從蓮蓮身上領略到了青春、力量和狂熱。
從此,吳三桂再也離不開蓮蓮,二人整日一處,同進同出。誰都知道蓮蓮是吳三桂的幹女兒,起初沒想到汙穢之事,後來漸漸地有所覺察,但是有哪一個敢管。
滇黔的百姓在兵卒和官府的看押和迫壓下大煉鋼鐵,地裏的莊稼荒蕪,到秋後糧食顆粒無收,四處哀鴻遍地,民眾便紛紛離家出走,逃荒要飯。
吳三桂得到這消息很是不安,要是所有的民眾都逃荒去了,留他這孤零零的王爺在這裏還有什麼意思呢?他命所有的富戶和官府無償地開倉放糧,救濟饑民,可救濟隻能是一時的,救濟也是杯水車薪,哪有那麼多糧食長期救濟呢?
吳三桂又下了一道手諭,凡是偷偷逃離滇黔者,抓住了就砍頭示眾。民眾都餓得沒有辦法,逃出去還有條生路,逃不出去就得餓死。膽大的冒著性命一試,運氣好的果真逃出去了,運氣差的被官兵抓住砍了頭,把砍下的頭顱掛在城門口示眾。膽小的自然不敢冒死隻好吃樹皮和草根充饑,老弱病殘者餓死無數。
吳三桂每天派官員去安撫這些百姓,可這些人送去的隻是空話,不送糧也不送錢,百姓仍無活路。吳三桂讓下麵官府出麵,官府讓下麵的鄉紳富戶出頭,可誰也不出,吳三桂甚是著急。
卻說這些百姓被官府逼著大煉鋼鐵,果真煉出了不少的鐵,足夠吳三桂鑄幾百門大炮的鐵,吳三桂便命洋人製炮。
這兩個洋人一個叫馬格斯,一個叫南爾茲,確實有技術,但一無設備,二無有技術的人員,隻好自己親自動手,指揮別人幹,別人又聽不懂他們的話,甚是苦惱和氣憤。他們知道自己如果不幹吳三桂就會砍他們的頭,隻好硬著頭皮幹,有時太氣憤了就扇衛老三的耳光,他們責備是這個人強行把他們綁來的,衛老三知道吳三桂需要這兩個人造炮,這兩人比他重要,他是打不還手,罵不還口,還不停地陪笑臉。
衛老三懂點夷語,洋人使把他當奴仆使,衛老三便按著洋人的意思指使別人,一團人亂糟糟地忙了幾個月,鑄出了兩尊大炮。
吳三桂知道這消息高興得一夜睡不著,他要效仿康熙帝,親自要去舉行一個點炮儀式。
衛老三讓人築了兩個炮台,把炮高高地架在上麵。
吳三桂去主持放炮儀式那天天氣十分的好,兩尊大炮閃射著金黃色的光芒,巨大的炮口直指向天空,顯得那麼威嚴,莊重。
吳三桂親手摸娑著那涼涼的炮身,他激動得不停地叫好,心想:“我吳三桂終於有了大炮,我再也不怕你什麼小皇帝了,我要用炮轟掉你的皇宮、龍廷……”
吳三桂看著這炮他有許多想法。
十裏八方的民眾,麵帶饑色,一個個都趕來觀看這盛大的點炮儀式。
隻見鼓樂喧天,人山人海,吳三桂身著盔甲威風凜凜地站在炮台上,眼望前方,他在威嚴、莊重的炮身下瞻望著他的美好前景,做著千秋大業夢。
試炮時間到了,吳三桂親手給兩尊大炮係上紅綢布後走下炮台,兵卒把圍觀的人趕得遠遠的,二十來名穿著彩衣的士兵快步走上炮台,很笨拙地給大炮填上彈藥,在一聲響亮的鑼聲中點火。
點燒的引火線滋滋地向前燃燒,四下裏頓時一片鴉雀無聲,膽小的人都閉了眼,捂著耳朵,等著那驚天動地的一聲炮響。
可閉了半天眼,捂了半天耳也不見響,睜開眼一個個都探頭探腦地看,不明白是怎麼回事。
吳三桂不快地皺了皺眉,大聲問衛老三這是怎麼回事。點了火為什麼不見響,衛老三立馬轉頭對洋人“嘰嘰咕咕”了幾句,洋人也一臉窘態對衛老三“嘰嘰咕咕”了幾句,衛老三回頭對吳三桂說:
“洋人說可能是引線有問題,更換引線就可以啦。”
“哪還不快換!”
吳三桂生氣道。
衛老三走上炮台對那些呆著的穿彩衣的兵士喊道:
“決換引線,快換引線。”
散開的兵士又聚到炮下,準備換引線。十分掃興的人們都等著兵士換引線,正在竊竊私語時,隻聽“轟轟”一聲巨響,正在檢查引線的兵士頓時被炸飛,大炮在人人都不在意時莫名其妙地炸了。二十來個兵士被彈得老高,炸得身首異處,血肉模糊,剛才還神氣十足的大炮片刻間就變成了一堆的廢銅爛鐵。
看熱鬧的人群嚇得四處亂竄,一時間,慘叫聲,驚呼聲混成一片。
吳三桂大驚,看著那一堆爛鐵,氣得從身邊恃衛的手中奪過刀,兩眼通紅盯著兩個洋人。
兩個洋人一見嚇得“撲嗵”一聲跪在吳三桂麵前,“嘰嘰呱呱”亂叫一通。衛老三也嚇得兩腿打顫,哆哆嗦嗦,也跟著洋人跪在地上隻顧磕頭。
吳三桂把手中的刀高高舉起,在洋人的腦袋上晃動,終沒砍下去,而是把手中的刀向旁邊一扔,大聲問道:
“衛老三,洋人說這是怎麼回事。”
衛老三顫顫驚驚地道:
“王爺,這洋人說,說是鋼鐵的質量太差,所以炮身爆炸了。”
“混帳!”
吳三桂罵了一句,轉身上馬回府。
吳三桂不能不氣,他為了立馬擁有大炮,讓所有的百姓都煉鋼煉鐵、莊稼荒蕪,民眾流離四所,怨聲載道,沒想到花了這麼大的功夫造出來的大炮在傾刻間變成了一堆廢鐵。
吳三桂氣得對所有的部下都大罵了一通,他冷靜下來一想,這造炮的事還不能就這樣放棄,有了第一次的失敗經驗,第二次說不準就成功了,吳三桂命人找來衛老三,道:
“你還得督促洋人接著造大炮,你每天守在炮房,炮沒造好就不要回家。”
衛老三領命回到家取了一些用具,垂頭喪氣住進了炮房。他在心裏想:現在終於把自己給擱了進去,說不定哪一天也給這炮給炸死了,不被炮炸死,也得被吳三桂的刀砍了頭。衛老三沒想到自己平日沒少挨這洋人耳光,這洋人一點也沒給自己爭氣。
衛老三一進炮房便見兩個洋人正在垂頭喪氣飲酒,衛老三一見氣不打一處來,撲上去就打了兩個洋人幾耳光,他豁出去了要與洋人打一架,發泄發泄心中的怒氣,奇怪的是兩個洋人競沒還手。
衛老三見洋人不還手,竟也可憐起兩人來,盤腿往地下一坐,拿過洋人麵前的酒灌了一通,醉熏熏地對洋人說:
“我們再造不出好炮來,王爺就得砍我們的頭。”
一邊說一邊用手仿著刀在自己的脖子上狠狠一砍。兩個洋人一見,對衛老三嘰嘰咕咕道:
“我們本不是造炮的,你可憐可憐我吧,我們有家有口,讓我們走吧!”
洋人說到這兒已是淚流滿麵。
衛老三忙道:
“逃是萬萬不能的,王爺有兵士整天都盯著我們,還沒出境就被砍了頭。”
洋人便不再說話。
衛老三便整天監督洋人幹活,同時還請了幾個土炮師傅也加入裏麵一塊造炮。
幾個月過去,兩尊全新的大炮又威嚴地在炮台上露麵了,有了前次試炮的慘劇,人人都遠遠地避著這兩尊瘟神。吳三桂也沒了興趣去舉行什麼試炮儀式,縱然他把全部希望都寄托在這兩尊身上。
到試炮的時間,連去點炮的人都沒有了,所有的兵士都遠遠地站著觀看,衛老三隻好逼著兩個洋人自己去點炮。
兩個洋人也是提心吊膽,往彈膛裏填塞好藥彈,點燃引線,捂著耳朵,抱著腦袋就往回跑。隻聽“轟隆”的兩聲巨響,那黑亮的炮身一顫,炮彈飛出炮口,擊毀了兩個上墩。威力之大,標目之準。
衛老三當時驚住了,心裏暗道:“真是天神在助我不被砍腦袋!”
洋人也傻傻地看著這一切,不相信這炮是真的沒像上次一樣爆炸。
遠遠圍觀的士兵一陣歡呼。
吳三桂正坐臥不寧地等著試炮的結果,隻見一兵士騎馬飛奔而來,一下馬就大叫:
“王爺,成功了,成功了,大炮轟倒了兩個土墩。”
吳三桂聽了兵士的話,長長出了一口氣,半晌才道:
“備馬,我要親自去看看。”
侍衛立馬牽來馬,吳三桂翻身上馬,直奔試炮的校場,頃刻間便到了,見那炮昂首挺立,炮口直指天空,炮口還飄著絲絲縷縷未散盡的青煙。那兩個被擊中的土墩,幾乎被炮削成了平地,可見這炮的威力之大。
吳三桂看著這一切,十分高興,他對衛老三和兩個洋人說:
“本王一定要重重的賞你們。”
吳三桂這句話對於衛老三來說簡直是飛來的運氣,不被砍頭還有賞。心想:“不會造炮的人造了兩尊威力甚大的炮,真是這好賊的運氣。”
吳三桂對這兩尊炮仔細察了一番,見與上次兩尊炮並無什麼差異,為什麼上次兩尊炮就爆炸了呢?還有二十來個人慘死在了炮下,吳三桂要親眼看看這兩個土墩是怎樣被炮轟平的,他對兵士說道:
“再放兩炮給本王看看。”
那些士兵立馬去給炮裝彈藥,校準目標。見上次沒爆炸,大炮四周圍了好些人。一個兵士熟練地點火,引火線滋滋地向前燃燒,隻的“轟轟”一聲,兩邊站著的人給一股氣流掀到了半空,變成一塊塊、一砣砣散落在地上,兩尊大炮再次變成了一堆廢鐵。
一塊鐵皮飛過來擦傷了吳三桂的胳膊,鮮血直淌。
所有的人都傻了,也不知道跑開,也不知道說話。
吳三桂傻了,他也不知道自己的手臂受了傷,也不知道疼痛,他隻在心裏一遍又遍地為:
“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我一來好好的大炮就爆炸了呢?為什麼?老天你真的不助我吳三桂嗎?……”
兩個洋人被炸得屍首分家。
第一個先說話的是衛老三,他“撲嗵”一聲跪下,痛哭流涕他說道:
“王爺,是奴才辦事不力,你砍了奴才的頭吧,你砍了奴才的頭為死去的兄弟償命吧!”
吳三桂滿臉哀傷,看也沒看跪在地上的衛老三一眼,在眾侍衛的簇擁下,上馬回到了王府。
轟轟烈烈的造炮大事就用這種死傷數十條人命草草收場了。那采礦挖得千瘡百孔的山,那伐倒的樹,那荒蕪的田地,以及上萬人在饑餓中流離失所,等等這一切似乎在訴說著什麼。
衛老三自覺無顏,整天提心吊膽地呆在他的府中等著吳三桂來砍他的頭。
吳三桂似乎也已認命,自己命中不能擁有一支炮隊,他消沉了,在王府中沉迷於女色,醉生夢死。
這天,衛老三躺在榻上無聊地胡思亂想,一個穿著普通衣服的人走進他房裏,說道:
“衛老三,你好閑!”
衛老三聽到這聲音慌忙坐起來,一看卻嚇了一跳,慌忙跪下,道:
“王爺,奴才有失遠迎,你,你怎麼孤身一人來了。”
吳三桂沒等衛老三招呼,就在椅上坐下道:
“你這內務總管太不稱職了,本王不召見你,你就……”
衛老三忙跪下道:
“王爺,求你開恩,奴才實在是無顏見你呀,王爺讓我負責造炮,死了那麼多……”
吳三桂揮了揮手道:
“不要再提那什麼造炮的事了,本王不怪任何人。”
“王爺寬宏大量,奴才給王爺叩頭了。”
衛老三說罷一連磕了數個響頭。
吳三桂怎不想砍衛老三的頭呢,要是換了別人有十顆頭也讓他給砍了,不砍的原因是衛老三所領的那支商隊,還在不停地給他掙銀子,另外衛老三會說夷語,他有心派衛老三去與緬甸國結盟,共同對付康熙;再有衛老三的女兒蓮蓮確實可人,這種種原因讓衛老三保住了頭上的腦袋。
衛老三從地上起來,十分關心地問吳三桂:
“王爺近日身體可好?”
吳三桂道:
“身體不錯,就是操心事大多,煩啊!”
衛老三垂下頭,十分無奈地歎了口氣道:
“奴才也不能為王爺分憂,奴才讓商隊的兄弟給王爺尋些好吃的讓王爺補補身體,前段時間送來了一包洋人抽的福壽膏,奴才就打算讓蓮蓮給王爺送去,這幾天都沒見蓮蓮的影子。”
吳三桂一聽“福壽膏”三字頓時精神一振,他聽說大明的天啟皇帝就抽“福壽膏”延長生命,隻是這福壽膏十分難得,隻有洋人才有,價錢十分昂貴,一分金子才能換回一分福壽膏。
“你,你快拿給本王先嚐嚐。”
衛老三所說的這福壽膏其實就是吳三桂上次吸的逍遙丸,隻不過他換了個名字。
衛老三找來煙槍、煙具給吳三桂燒了一泡,吳三桂抽了一袋,頓時神清氣爽,精神振奮。他哪裏還去辨什麼逍遙丸,什麼福壽膏的區別,把陳圓圓為他戒逍遙丸用刀戳手臂的事忘到了九霄雲外。
吳三桂連連誇獎衛老三:
“還是你為本王想得周到。”
衛老三卻在心裏得意地暗笑,自己的計劃又得逞了。
吳三桂一吸上這福壽膏就一發不可收,整日沉迷於那雲霧之中,把女色也忘在了一邊。
陳圓圓自從上次發現吳三桂吸食那害人的逍遙丸後,她就十分注意吳三桂的身體。吳三桂背著她吸上福壽膏以後,她發現他臉色青暗,身體消瘦,在她的追問下吳三桂承認在抽福壽膏。陳圓圓找來那福壽膏來一看,發現福壽膏與那逍遙丸一般無二。
陳圓圓大驚,她明白是有人故意在害吳三桂,她派人立馬去把胡國柱找來,細細把吳三桂吸福壽膏的事給他講了一遍,讓胡國柱查出是誰在害吳三桂,無論是誰立馬殺掉。
胡國柱首先想到的是商隊,這福壽膏隻有境外才有。一查便查到這福壽膏是衛老三供給吳三桂的,他派了一個手下親兵,在一個黑夜潛入衛府,朝衛老三胸上捅了兩刀。衛老三死時便明白了是什麼原因,很遺憾沒看到吳三桂好賊死自己就死了,更遺憾的是沒在蓮蓮身上用藥讓吳三桂在她身上泄精而死。
衛老三娶這葉氏就是有著害吳三桂的目的的。沒在蓮蓮身上用藥是看她還小。他沒想到吳三桂身邊的人覺察得這麼早,向他下手也這樣突然。
衛老三更後悔的是,早知道自己是一死,為什麼自己不持刀拚死一搏呢?
衛老三是怎樣死去的,吳三桂全蒙在鼓裏,衛老三死後數日還在可惜失去了一位好幫手。衛老三可謂隱藏得深,戲也演得好,騙過了吳三桂這樣精明的人。
衛老三死後,吳三桂給他舉行了隆重的葬禮,以示他對衛老三以及對所有部下的信任。吳三桂這樣做的目的旨在昭示每一個部下,為他效命總會得到好處。
衛老三死後數月,商隊在密林裏遭到了一幫不明身份的人的襲擊,鏢隊拚死抵抗與反擊,可還是死傷慘重。馬隊和所馱貨物全部丟失,逃出的人不知中了什麼毒剛逃到半路就毒發身亡,隻有少數幾人回到了雲南。
吳三桂氣得暴跳如雷,當即命愛將馬寶帶領二千多精壯之兵去剿滅這幫盜賊,馬寶帶上方雲舒,另外帶上二千名兵丁全副武裝出了春城,進入了密林。
馬寶帶著兵士順著商隊所走的路,沿途搜尋,並沒有看到什麼山賊強盜,甚至連人也沒看到,沿途隻看到一具具死去的商隊兄弟和屍體,死時都經過劇烈的掙紮,死得異常的痛苦,一具具死屍都全身烏青,用刀劃開肌膚便流出臭不可聞的黃水,一個個都是中了一種毒箭而死,但不知道中的是何毒。
馬寶帶隊在密林中搜尋了數日,沒遇著一個人,便收兵回到春城。吳三桂見途中平靜了,他想也許是一支流動的賊寇,不足為慮,又重新組建一支商隊,把貨物運出境外。可數日過去,這隻商隊進入密林又遭到了同樣的命運,馬匹與貨物全部丟失,數人死亡,逃回來的也隻有不多的幾人。
吳三桂大為惱火,命馬寶帶著兵丁再次出擊。
馬寶有了前次的經驗,他命兵丁都扮成商隊,馬背上架著的兩隻筐裏不裝貨物,讓兵士蹲在裏麵。一個個刀在手,箭在弦,在密林裏行了數日。這天傍晚,兵土燒起火堆正準備宿營,隻聽一陣“嘰嘰呱呱”的叫喊聲,和一陣樹葉的喧響聲,兵士一陣慌亂,四下散開。有不少兵士中了箭,箭是用一種特產的竹子削製的,不很鋒利,但箭頭浸有毒,當場不感覺咋樣,過一兩個時辰便會毒發身亡。
馬寶不愧為身經百戰的大將,他迅速調兵遣將,組織反擊,可天已黑了,樹林裏本來光線就十分暗淡,哪裏看得見賊人藏在何處。
幾位武功非凡者,隻是憑感覺把手中的暗器扔出去,隻聽幾聲慘叫,傷了幾個人,當循著叫聲追過去時,人早已跑光了。
兵士向暗處四下裏亂放了一氣箭,四下裏頓時又歸於平靜:
這裏那些中箭的兵士,身上的巨毒發作,全身似有萬條毒蛇的噬咬一般,在地上翻來滾去,慘嚎不絕,痛苦萬分。這樣叫喊上一兩個時辰才氣絕身亡,沒有一個僥幸活下一來的。
第二天天亮一看,森林裏除幾灘鮮血外,連腳印沒也留下,兵士所射出的箭都射在了樹杆上。
馬寶第一夜交手就損失了上百人,可連敵人的麵也沒見著。
第二夜,馬寶為了防止全軍遭到突然襲擊,他把兵士分為幾個小隊分開宿營。又能遙相呼應,四處燒著髯火,在森林裏照得如白晝一般。
兵士都挽著弓搭著箭睡覺,在午夜時分,又是一陣“嘰嘰呱呱”的叫喊聲,兵士立馬醒來,藏在樹杆後麵,盯著暗處準備應敵,等了好一會兒也不見動靜,準備重坐回火塘邊打瞌睡,隻聽頭上的樹葉一陣喧響,密密麻麻的浸過毒的竹箭便迎頭射了下來。
數名兵士中了箭,森林裏頓時慘叫聲不絕,一個個中了毒箭的兵士知道沒活的希望,自動把刀戳進了自己的胸脯。
活著的每一個,哪見過如此慘景,一個個嚇得全身抖得的篩糠一般。
馬寶知道敵人的毒箭來自頭頂,但也不明白,敵人是怎樣居於樹上,而讓他們渾然不覺的,晚上宿營時,他讓兵士都用樹枝搭建棚子,而且棚子搭在一片空地上。派兵士整夜輪流監視著各方。深夜他正在酣睡中,突然頭上重重地挨了一棒子,好在睡在身邊的方雲舒手疾眼快,向著那舞著木棍的黑影當胸一刀,那黑影尖叫一聲倒在了地上。
各個棚子裏的兵士都遭到了同樣的襲擊,當兵士叫喊著醒過來舞著刀還擊時,隻聽一聲尖叫,那一個個黑影都扔下手中的木棍敏捷而矯健地躥上了樹,消失在黑暗之中。
馬寶命人拿來火把看方雲舒所殺的這黑影是何物,大夥圍著一看驚呆了:方雲舒所殺的竟是一隻大毒猴。
猴也能使弓射箭,也能襲擊人?
馬寶、方雲舒與眾軍士百思不得其解,方雲舒所殺的確是隻青猴,四尺多長,爪腳卻十分的粗壯發達。
馬寶與眾軍士想到青猴襲人,一個個都駭然,大森林裏有成千上萬的猴子,怎麼殺得淨,而且大青猴很狡詐多端,能爬會跳,在森林裏可以說比人更有許多倍優勢。
馬寶寧肯相信這是方雲舒偶爾所殺死的一隻大青猴,大青猴就算會射箭,可又怎麼製箭,塗毒。這一定是人所為。他所帶的部下二千餘人,死了二百來人,還有足夠的力量進入大森林腹地去搜查匪類。隻是每晚的防範措施更加嚴密,在宿營地的四麵樹枝上都掛上鈴鐺,一聽到鈴鐺響,便朝響處放箭,這一招果然十分有效,一連幾夜兵士都沒遭到襲擊。
馬寶與眾兵士越往森林深處走,那暗不見天日的陌生環境越令人生畏,一棵棵參天大樹密集地擋住去路,叢生的雜草絆得軍士幾乎寸步難行。加之從四麵八方傳來的各種禽獸哀鳴嚎叫,更是攝人魂魄。
馬寶帶著兵丁在森林裏轉悠了好幾天,別說連人連猴子的影子也沒見著。這天,眾軍士被陷在一片雜棘草叢裏,寸步難行,有的兵士幹脆脫了身上的厚重的盔甲赤臂往前鑽,隻聽見一陣樹枝的搖晃聲,轉眼間上百隻大青猴出現在眾軍士的頭頂,竹削的箭羽如雨點一般射下來。
眾軍士大多都沒戴盔穿甲,那射下的毒箭很輕易的鑽進了他們的身體,更要命的是不少兵士被棘藜和雜草所纏,連躲閃都來不及,隻能眼睜睜地挨射。
馬寶忙指揮兵士反射,那些青猴大都藏身在枝葉間,極難射中,費了不少的箭才射中幾隻猴子,慘叫著從樹枝上摔下來。
令馬寶驚奇的是,一隻猴子從樹上跌下來,爪子裏還抓著一塊布,他揀起那塊布一看,上麵一個大大的“朱”字,“朱”字兩旁各畫著一條龍。
馬寶久久地看著這塊布,他想起了數年前吳三桂為了剿滅永曆皇帝也曾帶著大軍進入過裏麵。
也就在數年前,明末最後一位流亡皇帝永曆被吳三桂追剿,流亡大臣沐王波等數十人全部被殺死,哭聲傳到一二裏地之外,永曆帝麵對慘狀,放聲大哭,要與皇後共同自縊,被手下太監攔住,道:
“皇上為社稷而死,理所當然,可是太後年歲已高,皇上死了怎麼辦呢?既棄社稷,又棄國母,不可以呀,還是保住龍體以待天命吧!”
永曆知道吳三桂派大軍進入密林圍剿,肯定是要自己的命無疑了,他從妃子手中抱過剛出生幾個月的兒子,交給這位太監,道:
“這是陛下惟一的骨脈,陛下把他交給你,你帶著他逃命去吧,不要跟著大家一塊白白送死了。”
這位叫盧子的太監磕頭領命後,抱著正熟睡的小太子離開了永曆。
這太監抱著小太子出逃不兩日,又發生了一場慘無人道的大殺戮,永曆之眾大小三百餘人全部被吳三桂所擒,吳三桂用弓弦親手勒死了永曆。
卻說小盧子帶著才出生幾個月的小太子進入了大森林,他想的是如何把這太子送回中原,找人養大。
這太監帶著小太子一進入這茫茫的大森林便迷了路。在這森林裏轉悠了幾天也沒法走出林子,加上太監長年生活在皇帝身邊,養尊處優哪裏吃過這樣的苦,又累又餓又急又怕,很快病倒了,小太子已在他懷裏餓得奄奄一息。
這天他拄著拐杖走了兩個時辰的路,便動不了啦,看到有個小水坑他走過去,想盛點水喂這餓得奄奄一息的太子,他彎下腰盛上水抬起頭時,見一條水桶般粗的大蟒蛇正張著血盆大口向自己咬來,他大叫一聲便嚇暈死了過去。
太監慢慢醒過來以為自己已到了地獄裏,抬頭四麵看看見身邊圍著許多隻大青猴,小太子被一隻大毒青猴抱在懷裏,小太子正在吃母青猴的奶水。
太監一見便知道自己還活著,爬起來給這隻母青猴磕了幾個響頭,說道:
“大明血脈不絕,真是天相憐呀!”
從此這太監和小皇帝便與青猴住在一塊,青猴對這兩個人很友好,四處采果子都要分給這太監一份,青猴住樹上,太監便抱著小太子住山洞,青猴便擔任守衛和警戒,防備野獸來傷害二人。
有天晚上一隻豹子闖進來,青猴為了把豹子趕開,一連被豹子咬死了好幾隻青猴才救下太監和小太子。
小太子吸食母青猴的奶一天一天長大,太監與每一位青猴都熟得如老友一般,但每一隻青猴都敬著太監,視他為猴王。太監見這些青猴都十分機靈,他便伐竹製作弓箭,教這些猴子射箭、打獵。短短的幾年太監便訓練出了一支猴軍,教它們打仗,並且還有嚴明的紀律。
吳三桂的商隊數次遭搶都是太監指揮這些青猴所為。
卻說馬寶率領疲憊不堪的兵士在森林裏悠轉,每天都要遭到青猴襲擊,再加森林裏的瘴氣和螞蟥,人隻要破皮負上一點輕傷就難有活下去的可能。有的兵士走著走著便一聲不響一頭栽在了地上,永遠起不來了,到第二天一看,這死去的兵士已變成了一具白骨,龐大的螞蟻群很快把肉吃光了。
馬寶所帶領的兩千餘名兵士,隻有幾百人還活著,但一個個都麵色蠟黃,大有一頭栽在地上不再起來之勢,衣服被棘藜和樹枝撕成了絲狀,樣子十分的淒慘。
卻說太監小盧子每天在森林裏操練這群猴兵,他希望這小太子長大了便帶著這群“天兵”去奪回他父輩的天下,殺死仇人吳三桂。
馬寶對眾青猴的襲擊一點辦法都沒有,箭也射光了,每一個兵士都精疲力竭,連拿刀的力氣都沒有了。與青猴較量日久,漸漸地發現青猴都懼怕鮮血,每次遇見青猴襲來都砍殺一隻野獸,或一個病入膏育的人,最後想了個最好的辦法便是把鮮血塗遍全身,青猴一見便四散逃開。
眾軍士死的死,傷的傷,剩下的也無心戀戰,隻想盡快撤兵回去,一進入大森林,就猶如進入了茫茫無際的大海一般,一幫人在裏麵四處亂躥亂闖。
這天,馬寶帶著兵士進入了一片開闊地,遠遠地看到林間有火光閃動,他帶著幾個精壯的兵士和方雲舒一塊潛上去,一看卻呆住了,一排茅屋前用木杆支著一麵旗幟,上麵寫著一個大大的“朱”字,下麵畫著一條龍,與他所拾到的那塊布上的一模一樣,一個小孩子正高高地坐在用藤條編的椅上,一個老太龍鍾的老頭,恭恭敬敬地立在身邊。一幫猴子跪在下麵,不停地磕拜,嘴裏“嘰嘰呱呱”好像是在說:
“天要滅吳,天要滅吳!”
馬寶和方雲舒真是聞所未聞,見所未見,猴子向人磕拜而且有模有樣。所有的人都凝神閉氣,睜大眼睛看著這一切。
隻見那些猴子跪拜完畢,那小孩子一揮手,說了些什麼,猴子歡天喜地從地上爬起來,跳到一邊打鬧去了。那老頭扶著小孩下離了座,輕聲慢語他說著什麼,一隻猴子跳過來,送上兩隻果子給這兩個人,又迅速閃在一旁。
這小孩子拿過果子便啃,雖然像人的模樣,可舉止和行為完全像一隻地地道道的猴子,不停地眨巴著眼睛,東瞅瞅,西瞅瞅,啃著果子走到一隻毒猴前,便躺在母猴的懷裏,母猴一把摟住這小孩子的頭,給他捉虱子。
馬寶睜大眼睛看著這小孩子,他的大腦在飛快地轉動著,他見這小孩的模樣極為熟悉,可一時又想不起來是誰。
那老頭朝一隻猴子“嘔嘔”地叫了幾聲,那隻猴子走開了,一小會兒數隻猴子扛著竹子過來,一根根扔在老頭麵前,老頭一邊咳嗽一邊用刀劈開竹子,削成箭,削好一捆箭便浸在水裏,那水是他親手熬製的毒藥。
馬寶和方雲舒與幾個兵士看著這一切明白了:搶劫商隊,讓青猴射箭殺人全是這老頭所指使,他抬起頭再看一眼那在木杆上閃動的“朱”字大旗時,他想起了那小孩子長得太像被吳三桂所勒死的永曆皇帝了。
馬寶沒想到這在深山密林中被一群猴子留下了大明最後一支龍脈,他歎了一口氣,道:
“這真是天意呀!”
馬寶等人同時還看到了被搶劫去的布匹、生活用品和一些其他的東西。
馬寶帶著軍士悄悄退開,離開這是非之地,軍士問:
“將軍,為什麼不殺進去,斬草除根?”
馬寶道:
“留一方土地給大明吧,瞧著也夠可憐的,再說,殺進去容易,殺出來就難了。”
說罷抬頭向樹上一看,樹上的枝葉間藏著無數隻大青猴瞧著這些軍士。馬寶正要叫不好,讓大家注意,隻聽一聲“歐歐”的長叫,大青猴從樹上躍下,從天而降,撲向軍士。
一場赤膊戰展開了,有好些軍士連刀都來不及舉起,就被跳過來的猴子撲倒。頓時人嚎猴嘶肉血飛濺,打撕成一片。大青猴一個一個凶狠異常,又打又撕,又抓又咬,體弱的被撲在地,再也爬不起來。
馬寶和方雲舒肩並肩背靠背,揮動手中的刀一連砍倒數隻圍攻的大青猴,一口氣逃出幾裏以外,才擺脫追擊,有數十名兵士陸續逃出來,但一個個都負了不同的傷。
經過這次大青猴的襲擊,二千多人的隊伍隻剩下不到一百人了,馬寶和方雲舒帶著這些人在森林裏又轉了十多天,走出密林時隻有十來名軍士還活著,一個個人不人鬼不鬼,狼狽極了,當看著那一馬平川,看到天空明晃晃的太陽時,仿佛覺得自己做了一場惡夢,那麼恐怖與慘烈。
馬寶帶著十幾名兵士回到滇城,吳三桂一見他這有許儲之勇的大將這副模樣,大吃一驚。而且所帶精兵二千多人,活著回來的隻剩下十來名更是驚駭不止。
馬寶如實地把在森林裏的所遭遇的一切向吳三桂說了遍。吳三桂更是驚駭,沉吟半晌才緩緩他說道:
“大明龍脈不絕也是天意,本王何必再爭呢想當年本王親手勒死永曆,也實屬無奈呀!”
說罷眼角有幾分潮濕,想吳家兩代享受皇恩,引清軍入關奪了朱家天下,甚至連逃出境外的皇帝也被自己追殺,現在想來心中已是大大的不安。當聽到一個孩子被眾猴擁戴為王,享受跪拜更是大大的不忍。
“王爺,既是一群猴子作亂,攔劫商隊,可用火攻,足可以全部剿滅。”
郭壯圖上前獻計道。
吳三桂揮了揮手,道:
“就把那一方土地讓給朱氏的子孫吧,何必再去騷擾他呢!”
大夥聽了都明白了吳三桂的意思,不再支聲。
吳三桂自動放棄了能為他掙回不少銀子的商隊,這也算是他對大明王朝所表現出的一點惟一的同情。
躺在臥榻上的八麵觀音緊閉雙眼,好像一頭任人宰割的無辜羔羊,燈光下,她的肌膚晶瑩如同純潔的冰雪,她的身子卻越發的火熱,騰騰的熱氣一團團地向吳三桂撲來。
吳三桂終於在雲貴開藩,成了一方的土皇帝。
曾幾何時,他多想得到這一輝煌的果實,然而他卻沒有得到,自此,他或許連做夢也沒夢到他會得到如此輝煌的回報。
得此回報,對於他來說,正是理所應當,因為他為大清帝國打下了半壁江山。
報酬自然也就是豐厚的。
他應該滿足了。
可吳三桂滿足了嗎?
他那靈魂中那個隱隱的念頭熄滅了嗎?
好像上天有意要來和吳三桂做對,當他靈魂中那個絞榨著他隱隱作痛的念頭不斷膨脹的時候,上天卻似乎有意要讓一個人來遏製並絞殺他那日益膨脹的念頭,而這個人竟然還是一個微不足道的“娃娃”。
於是,能征慣戰,雄才大略而又老奸巨滑的吳三桂,竟不得不去和一個堪稱“黃口小兒”的孺子,展開一場大廝殺!
巍峨壯觀的平西王府邸高高的矗立在雲南府城郊的五華山上。一座座龍樓鳳閣,或紅牆遮擋,或綠竹掩映,依山勢錯落有致地散布在溪流縱橫的峰巒之間。方圓數十裏雲樹蔥蘢、氣像氤氤,彎彎曲曲的盤山道,一層層的大理石階蜿蜒曲折直通雲天,一入山便使人產生一種飄飄欲仙的感覺。
這裏原是前明永曆的故宮,吳三桂接手之後又煞費苦心地大加修繕,經過前後近三十年的經營,早已不是它原來的模樣了。
就在這龍樓鳳閣的宮殿群落中,有一座外表極為平常的小庭園,它座落在距離平西王政事殿較遠的山根下。也就是說,它是處於王府最外圍的一座庭院。
這裏是陳圓圓的住所。
庭院外表雖很平常,但院中卻處處顯得小巧玲瓏,按著江南蘇州園林的風韻。庭院的拱形大門上書寫著二個大字“野園”。園中移步換景,一層層別有洞天。比起王府那些高大威嚴的建築群,這裏是另一個世界,是一個小橋流水江南雨的夢境。
院中有一座清澈的小湖,湖水是流動的。湖岸由不規則的假山圍砌而成。在一汪湖水伸進山中的幽靜處有一座小茅亭,古樸自然,天然趣成。亭中有一條石凳,一張石桌。
此刻亭中一個女子正在弄簫、撫琴。
這個女子就是陳圓圓,吳三桂的如意夫人。
簫聲嗚咽。簫是一種天然透出悲涼的樂器。中國人真是聰明!不知誰發明了竹簫這種樂器,它比竹笛的清亮具有更深的內涵。它幽遠蒼涼,厚重的音色中凝聚著一種令人斷魂的嗚咽,如泣如訴,如絲如綿;猶如一個愁腸百結的憂世者在幽深的洞中低吟,因此它又有“洞簫”之美稱。自元代以來,簫始終是戲曲的主要伴奏樂器。到了清初,則成為蘇州昆曲的主要伴奏樂器。因為流行於北方的戲曲歌舞粗獷悲愴,它們耐不住這種欲吐不能,欲罷還休的簫泣;它們一味為快,悲愴明快,所以便出現了板胡、京胡伴以笛音金鼓的激烈伴奏,但歌曲依然隻以洞簫為主要伴奏器,它的曲目劇目也是充滿古典藝術的詩詞曲,或是元代以來的傳統曲目。那種詞章優美的唱詞,伴以幽遠蒼涼的洞簫,真是人間一種至高的美韻……
陳圓圓自幼生於江南,長於江南,又是職業昆曲名家,所以她酷愛洞簫。她恍惚覺得,簫就是她,她就是簫。她從生於人世,便不停息地陷於離亂生死的憂患之中,如同簫器天生的蠣音一般。她又同簫一樣,悲而美,悲而貴,卻沒有蒼白單薄的貧賤幹枯,所以格外動人。
陳圓圓正在吹一支很少有人唱的曲子,那是元代浙江詩人赫昂夫的《送春》。這是陳圓圓最喜歡的兩首曲子。
不是因為它詞美,而因為它蘊含了一種無可奈何欲留春住的幽怨之情,曲中寫出了她長久的預感和憂思。
是嗬,她那樣愛吳三桂,直到現在依然如此。可是她卻猛然感到,她的將軍不再是原來的那個三郎了,這是她心底一種隱隱約約而又實實在在的感覺……
“夫人,王爺來了!”一個侍女走來。
陳圓圓剛站起身,吳三桂已到了湖邊亭畔。
侍女悄悄退下去了,隻留下他們兩個。
“圓圓,我在園外就聽到簫聲了,太悲傷了,不能唱點高興的嗎?”吳三桂臉上看不出什麼,井似有安慰陳圓圓之意。
“三郎若喜歡聽,我自然會唱……剛才是我無意想到一支舊曲兒,你倒心細呢!”圓圓微笑著放下了手中長簫。
“不是,圓圓。你心中有事,我知道……我心中也有事……人生有多少事令人作難嗬。”此時的吳三桂已是白須白發,但體態依然強健如初,聲音依舊渾厚中透著嘶啞——那是少壯時戰場之上喊殺留下的特長。他在亭中踱著小步:“我年歲已近花甲,你也四十歲了……我們的路該怎麼走下去嗬?你苦我也苦嗬?
陳圓圓沒有支聲。
吳三桂的誤會使她有些感動。很長時間了,吳三桂沒有和她這樣認真他說過話了。在他們之間有的隻是宴會、歌曲和各種應酬,以及很少令人心醉的共宿共眠。對於吳三桂,那不是年齡與體力的問題,而是一種心不在焉。陳圓圓自然能感受到,因為她是那種豐富細膩而又敏感的女人。對於陳圓圓,也不是厭倦了吳三桂的問題,而是受到極深處的一種心靈觸動,那是一種恐懼,一種可意會不可言傳的預感。當吳三桂和她相偎相擁、依然像過去那樣摟抱她時,她卻覺得她的心卻再也無法溶進三郎的心。
過去不是這樣。盡管他們本來就離多聚少。隻要兩人在一起,仿佛兩顆心兩個軀體就消溶在了一起。那份熱烈,那份親愛,那份毫無顧忌的笑鬧戲耍,絕不是兩心隔膜所能做到的。一個眼神,對方就立即會意。一吐字,對方就會立即領悟。話未出口,對方的靈魂就已感到了自己的信息。多少次,兩個人同時喊出一個感覺,同時想到一件事,同時想到一個人,同叫出一個需求……在那種歡快的銷魂的時刻,他們常常忘情地擁抱到日上高竿,或競日相偎。沒有疲倦,沒有足盡。有的隻是對對方的無盡愛撫。他們甚至都說,為什麼上天不讓兩個人長成一條心。多少次,他們相約,來生再作夫婦,而且要從少年時代開始!吳三桂說十七歲,陳圓圓嬌聲喊道:“不!十五歲!”兩個人一起縱聲大笑,緊緊抱在一起……
相約如夢,誓言如風。
那多情英武的三郎今何在?那令人永遠無法忘懷的日月之醉又何在?五年了,兩個人慢慢地感到相敬如賓的日子悄悄地來臨。而在過去,他們會異口同聲的以為,兩情相悅,最怕相敬如賓!他們為梁鴻孟光感到悲哀,不知那是多麼蒼白呆滯的生活!他們嘲笑孔老夫子的“寢而不言,食而不語”的教條,想象著孔夫子和夫人在床上黑洞洞地相互摸索,悄悄完成陰陽大禮的姿態,心中喊著“不做聖人”!共同大笑。
他們感到,隻有他們才知道什麼叫陰陽合諧,什麼叫“天作地合”,什麼叫“兩情相悅”。
那時候,誰也不需向對方著意傾吐心思,誰的心事對方都知道,真正是對方肚子裏的蛔蟲!“遼東三載相癡愛,你在哪裏?”當吳三桂這樣說時,圓圓那小拳頭拚命揍他,他則笑得上氣不接下氣……然而自南來王府,這種日子沒有了!
她感到和三郎之間生出了一層雲霧。
吳三桂也常向她投來詢問的目光。是因為做了官嗎?吳三桂從來就是官兒呀!是因為官兒做大了嗎?吳三桂在遼東時也是平西王啊!
是自己變了嗎?沒有嗬。圓圓依然故我,依然深深地戀著三郎嗬……究竟怎麼了?
似乎兩人都知道,但又誰都不想說。
也許他們已經預感到,誰也說服不了對方,所以不如什麼都不說。
難道這也是一種心靈相通?
但今日三郎卻問“我們的路該怎麼走”,並親切他說:“你苦我也苦嗬……”陳圓圓感到她的三郎似乎又要回到自己的懷抱了。
“王爺……不,三郎……”圓圓偎到了吳三桂的身上,“我們還有過去嗎?”
“圓圓嗬,我說得是眼下,是實際。我真覺得憋氣……”
陳圓圓的心又涼了。她知道吳三桂說的“眼下”和“實際”是指什麼?
“你準備怎麼辦呢?”圓圓坐到石凳上,手指不知不覺放在了琴弦上,信手一劃,一聲“叮咚”的琴聲劃空而起。她依然微笑著看著他。
“咳,真他媽的一步三難。”吳三桂也坐到旁邊的另一張石凳上。陳圓圓心中一閃。她知道吳三桂遇到煩心事就罵粗話,這是兵馬生活留下的習慣,和自己相處時,很少出現。但近年來卻變得經常了。
“多爾袞老東西死了,又出了個順治,現在又出了個康熙,一個比一個精明,這滿人真他媽的就出能人!崇禎死了,偏出個弘光、出個永曆,一個比一個窩囊。大明朝他媽的就是不爭氣!……複明不成,心有不甘。早動無力,晚動受製……圓圓,我真不知道難到何時?你說說,我自山海關任總兵以來,什麼時候按自己的心願大幹過一場?他媽的都是被別人推著逼著走!崇禎逼我棄地勤王,李自成逼我開關投降,多爾袞逼我來清剿寇賊,永曆逼我複明苟安……雲貴開藩,我以為這下總算沒有逼我了,可以放手幹點兒事,誰想他媽的小康熙一親政,比順治、多爾袞還難侍候,給我頻頻出難題,硬逼著我撤藩!他媽的,我吳三桂一生都繞著走,被鞭子抽著轉!”他眼睛裏閃爍著煩躁不安的眼神,臉上冷酷而凶猛,一臉的怨憤之情,噴薄而出。
陳圓圓沒有說話,她感到一絲震驚。
吳三桂發怒,她不是沒有見過。她從來不存在通常女子對丈夫的那種畏懼心理。吳三桂發怒時,反倒隻有她才能“製服”他。她太了解吳三桂了,軍中的將領們都說:“如夫人是王爺的心藥”。民間流傳的“衝冠一怒為紅顏”,說的就是吳三桂為她陳圓圓發怒的事情。圓圓為此曾感動不已,所以她對三郎的發怒帶著一種天然的愛憐與欣賞——軍中的大帥,怒火衝天又有什麼,不會發怒才怪呢!
但此時此刻,對於吳三桂的怒氣,陳圓圓卻感到有些陌生。
陳圓圓是個慧心悟性的女人,她怎能不知道吳三桂心裏的每一道溝溝坎坎,然而她卻感到三郎想的是另一道轍。“放手自己幹——幹什麼?一個平西親王,一個文武兼領自選官吏的開府藩鎮,一個掌轄雲貴兩省的封疆大吏,一個連當今皇帝也要禮讓三分的諸侯王爺……還嫌放不開手,還想怎麼放手?”陳圓圓感到恐懼,她一閃念想到三郎的目標所在,卻不敢正視。“三郎,”陳圓圓走到吳三桂身邊,撫著他的肩膀,“近三十年中,你縱橫天下以致今日聲威,遍於朝野,平定西南,立不世功業,妾以為足矣……三十年前,你在寧遠苦戰時,可曾想到今日的尊貴?你素以漢光武劉秀的話為目標‘做官須做執金吾,娶妻當娶陰麗華’。記得嗎?你都已達到了。你今日之職,勝執金吾十倍猶餘……你我戀情,亦勝於光武帝與陰麗華……我連作夢都不敢想的事,你都做到了,天下英雄,有幾人如君……”
陳圓圓說得那樣輕柔,那樣深情。她多想將三郎心中的那塊魔影抹去嗬。“三郎自想,難是難,可那種難都是受命之難,都是王命所致,就是皇上,也有難處,也要受製,也要掙紮。崇禎不難麼?永曆不難麼?多爾袞、順治、康熙不難麼?不會的,照樣有難處。非是妾不解你苦衷,實是多替你憂心啊……今日時勢已去,大明已是昨日黃昏,為妾勸三郎不要去想它了。天下太平了,人心思定,安安穩穩做個親王,在雲貴,在北京,在遼東哪裏都有三郎的尊榮高貴……人生富貴如此,逍遙如此,三生足矣,夫複何求嗬……”
陳圓圓說到動情處,竟然哭了。
吳三桂臉色緩和了。他也被陳圓圓的深情感動了,撫摸著她的雙手,不由長歎一聲。
他心中有一句話,想對陳圓圓說,卻又沒有說,怕說出來使她傷心,讓她擔驚——“我若不前,沒有退路啊!”
吳三桂知道,在所有女人中,惟有陳圓圓是真正愛他的。王妃、侍妾,雖然忠誠,但都是將他作為歸宿追隨的,作為有所求的王爺忠心侍奉的,她們從沒有走進他的心中。惟獨圓圓將他作為一個男人,一個英雄在愛,無求於世俗名節。冊封王妃時,陳圓圓自動辭卻,堅不做王妃,而讓吳三桂的結發妻子張氏作王妃。她不要金銀珠玉,不要金屋銀殿,不要任何封號,不要滿門富貴……圓圓對他一無所求,惟有緊緊貼著他的心!一座小庭院,是王府中最偏僻簡陋的居所了。她沒有親戚,沒有兒女,沒有任何她自己的朋友與官場關係,她的生命中隻有他!她仿佛就是為他而生的。
但陳圓圓又不是失落了自我的女人。她愛他,但並不盲目,她戀他,卻並不迷失。她那樣熱烈,那樣嬌憨,那樣柔美,那樣多才,那樣豐潤,那樣善解人意,但始終不為尊榮富貴所沉醉所昏癡。在她的眼裏,吳三桂首先是三郎,隻有三郎是她的。王爺是官場的,是別人的……她對他的那個朦朧而又巨大的誌向,仿佛總是在不經意地消解……
吳三桂深愛陳圓圓。她是他生命中的一盞燈,無論如何,陳圓圓在他心中,在這座金碧輝煌的平西王府中,占有無可替代的重要位置。縱然已近中年,花容難駐,但惟有她可以讓吳三桂一吐為快,雖然這種情況並不經常。
每個人都有交流的傾向,這種心的交流需要一個平等的對像,不管他貴為王爺,還是天子。
然而吳三桂心中那個朦朧而又巨大的誌向,卻是陳圓圓難以抹去的,難以消解的。吳三桂為陳圓圓不是狂熱地淹沒於這一誌向中而感到苦惱、感到憋悶!假若有一天他實現了自己的目標,而圓圓卻離他而去,他不知道自己會怎樣……所以他從來沒有將這個與謀士們反複商議、不斷推動的誌向正麵告訴過陳圓圓。不是他想瞞她,她是瞞不住的人嗬;而是他有一種隱隱約約的預感:一旦他邁向那個大業,圓圓就會消失……圓圓嗬圓圓,你有一種什麼樣的靈魂?
吳三桂終於沒有說出那個陳圓圓想竭力消溶的誌向。
清皇室真是一個多災多難而又屢有奇遇的政權。
在中國封建曆史上,漢唐清並稱三大強盛時代。通曉曆史的人不難發現:漢唐時代的皇帝實在是明少昏多,內亂迭起;反觀清王朝的皇帝,卻幾乎個個都是勤政強幹的主兒。清王朝多小皇帝,但自幼當政,內亂政昏的局麵在清代卻極少出現。不是沒有。順治—康熙—雍正—乾隆—嘉慶—道光—鹹豐,再加上入關前的努爾哈赤和皇太極,顯而易見,這是一個地地道道的強國君主鏈條!曆清十帝,中國國力勃然興起:國土增加兩倍,人口由六千萬增加至四億,法製穩定,經濟發展。
盡管說清王朝也有一個混亂不堪的尾巴,但它畢竟是中國曆史上最後一個強大的帝國。
清室政權的共同特點是:勤政、質樸、務實。勤政治國,不存一絲懈念,心中時時保持一種警惕一種警覺,這是清帝的共同點。莫要說這是少數民族入關所致,相比之下,曆史上有多少王族在瀕臨滅亡時依然昏債腐敗,南明小朝廷就是一個典型。說質樸,清朝皇帝一帝一個年號是最好的明證,不玩花架子頻頻改年紀元;皇室支出、內宮人役、帝室嬪妃,各項均不到明代的十分之一!賞賜臣下,重在名號(黃馬褂、禦馬、雙眼花翎);而不是濫賜金銀。即使賞賜金銀,也從未超過三百兩,其像征意義也遠遠大於物質實惠。說務實、開邊、平亂、河漕、水利、平冤獄、察民情,一宗一宗堅持幹;清帝之中,沒有求長生不老藥的,沒有登泰山封禪的,沒有令天下大宴三日的,沒有歌功頌德的……
到吳三桂做平西親王時,清室四帝(努爾哈赤、皇太極、順治、康熙)都保持了中央政權的穩定延續。穩定的中央王權是國家的命脈。在法製既定的前提下,穩定勤政就成為國家之關鍵。如秦自商秧變法,二百年間統一中國,其根本原因就在於王權穩定,六世奮鬥。秦孝公、秦惠文王、秦武王、秦昭王、秦莊襄王、秦始皇,一浪高過一浪。所以漢代賈誼在《過秦論》中才感慨而發:“奮六世之餘烈,成千古之帝業!”
當吳三桂為心中那個朦朧而又遠大的誌向處心積慮、憂思難解的時候。在千山萬水,遙遙相隔的北京紫禁城中,卻有一個人清楚地知道吳三桂的誌向。
這個人,就是少年天子愛新覺羅·玄燁,史書上以其年號稱其為康熙皇帝。
小玄燁自8歲即位,有著驚人的政治才能,仿佛天生是一個大政治家。屈指算來,這已是康熙登基第四個年頭了。
連著幾場冬雪過後,接著又是連綿的春雨,萬木蕭疏的北京城隨著節令更替,又俏悄地複蘇了。
康熙半躺在養心殿的禦榻上,目光炯炯地盯著上頭的藻井。蘇麻喇姑和太監張萬強二人挨次立在下首腳踏子上,也是沉思不語。殿內數十盞燭火照得通亮,殿外廊下侍立的宮女太監也都一聲不響。康熙、蘇麻喇姑和張萬強都十分清楚,一場急風暴雨即將在這數百年漂沉不定的宮廷裏爆發。
“兒皇不能做阿鬥,兒皇不能做漢獻帝,兒皇不能做後周柴宗訓!兒皇要自己主宰天下,做一代明主!”
這是頭天晚上在慈寧官,康熙屏退了所有的太監宮女之後,跪下對太皇太後說的話。
“我要誅奸除凶,擒拿鼇拜。已定在明日行事。”
順治帝駕崩之時,念玄燁年僅八歲,特命內大臣索尼、蘇克薩哈、遏必隆、鼇拜為輔臣,佐理政務。在四大臣之中,首席顧命輔政大臣索尼資格、名望高過其他人,但年老體衰;蘇克薩哈倒年輕氣盛但太無心計;遏必隆向無定見,軟弱無能。四人之中,鼇拜雖位旬最末,權力卻是越來越大。自三朝元勳、功高蓋世的索尼一病歸西之後,鼇拜便無所顧忌,先是收服了遏必隆,又誣陷蘇克薩哈謀反,誅殺滿門。至此,鼇拜便大權獨攬,全不把年幼的康熙放在眼裏。
所有這一切,精明強幹、身曆三朝的太皇太後心裏都清清楚楚。
“皇帝都準備好了?”太後鎮定他說,“這事隻在早晚,是一定要辦的!”
“祖母”,康熙侃侃而言,“自我列祖列宗開創大清基業以來,從未聽說過這麼膽大妄為的臣子。鼇拜身受先帝不次之恩,封為托孤重臣,近八年來欺淩同僚、殺害輔臣,踐踏朝綱,屢次咆哮金殿,中外臣工無不側目而視,若容這等賊子成立於朝堂,我大清江山,遲早要落入此賊手中!”
見太皇太後頻頻點頭,康熙鼓足勇氣又說:“圈地一事,蠢國害民,原是先朝弊政,先帝粗定天下後,就曾有意廢止。兒皇秉承遺訓,多次下詔停禁。鼇拜膽敢依仗權勢,肆行無忌,竟將皇莊土地一並圈入鑲黃旗(鼇拜屬鑲黃旗)下。上三旗內常常因此屢生事端,下民百姓背井離鄉,四處流浪或為盜為賊,或為明朝餘孽所誘,與我大清為敵。”
這番話說得痛心疾首,義正詞嚴,連太皇太後這樣久曆政治風險的人也聽得心搖神動。
說到這裏,康熙抬頭看看太皇太後,太皇太後此時十分激動,滿頭白發都在微微顫動。掃了一眼康熙,她堅定他說道:“善有善報,惡有惡報!不過茲事至大至重,皇帝要謹慎行事,周密安排。”
“是!”康熙道,“兒皇已作安排,沒敢驚動老佛爺。今已事不得已,特預先告知。勝負未決,恐生不測。兒皇想請老佛爺暫時起駕奉天,回避幾日,萬一事有不諧,請老人家盡往兒皇身上推便了,待大局稍穩,兒皇親迎鑾駕歸京!”
太皇太後搖搖頭道:“皇帝,你一片孝心,我很感動。但我哪裏也不去!我十四歲進宮,伏侍你祖父這些年,什麼大風大險沒經過。我老婆子就坐在這裏,瞧著鼇拜老賊頭懸國門!”
康熙見老人如此決絕,想到明日一場背水之戰。心裏激動異常。太皇太後也是滿眼是淚,祖孫二人的心合在了一起……
回想到這裏,康熙從榻上一躍而起,吩咐張萬強:“啟駕奉先殿!”
奉先殿原是清室祭主用的,除非大祭大奠,平時隻有幾個老內侍守候。然而今日卻不同。
康熙昂然按劍,大踏步踏入殿門,殿外看著鴉雀無聲,殿內竟是燈燭輝煌,凡窗根透光之處均被嚴密遮蓋,太祖太宗的畫像下麵,以一等侍士魏東亭為首,並排跪著穆子煦、郝老四、強驢子。狼曋等十六個毓慶宮侍衛跪在第二排,連同後來陸續選進宮裏的小侍衛共有六十餘人,整整齊齊跪了半個大殿。所有這些人,都是康熙幾年來培植的心腹侍衛。
康熙正了正衣冠,先向列祖列宗神位敬香禮拜。禮畢,康熙回身厲聲叫道:“魏東亭!”
“奴才在!”魏東亭一躍而起,向前跨了一步俯伏在地。
“朕委你的差事可做好了?”
“啟奏萬歲:九門提督吳六一將於卯時率部進宮,把守太、中、保和三殿要津,靜待我主號令!”
“好!”康熙大為興奮,一雙眸子在燭光下熠熠生輝。
“諸位壯士!”康熙朗聲說道:“天聽自我民聽,天視自我民視,賊臣鼇拜專權欺主,擅殺大臣,圈換民地,塗炭生靈,其心好險,其罪難赦!”
說到這裏,康熙的臉漲得通紅,又說:“當今社稷垂危,有被鼇賊篡奪之虞。朕每念及此,五內如焚,食不甘味,寢不安席,中夜推枕,繞室煎虛,朕決意托祖宗在天之靈,擒拿殘賊,列位壯士皆我大清忠貞之臣,望能奮發用命,衛我朝綱,靖我社稷!”
下麵跪著的侍衛聽到這裏,早已熱血奔騰,群情激昂,齊聲答道:“臣等,謹遵聖諭!”
“聖主!”魏東亭膝行數步奏道:“鼇拜欺君罔上,早存謀逆之心!自古忠臣烈士,主憂臣辱,主辱臣死。臣等豈敢惜身而與國賊共戴一天!主上請降聖諭,臣等雖赴湯蹈火,決無反顧!”
一番慷慨陳辭,幾十個人激動得淚光滿麵,莊嚴肅穆的大殿內氣氛頓時顯得悲壯而又緊張。
“熱河勤王之師三十萬,旦夕可至。眾位放心去做!若有不測,吾敬爾母如朕母,待爾妻如朕妹!”康熙按劍而立,滿麵肅殺之氣。他一下子將兵力誇大了十倍,眾人聽得十分振奮。
“謝萬歲!”眾侍衛一齊叩首低聲言道,“臣願死力向前!”
“拿酒來!”康熙大喝一聲。
話音方落,奉先殿一個老太監雙手高擎著一隻巨碗,裏麵盛滿了酒。康熙“噌”地拔出寶劍,在自己左手輕輕一抹,鮮血如注流進碗內。
康熙捧過碗來,先向地下輕酹少許,舉起碗來猛飲一口,然後遞給魏東亭,其他人也挨次捧飲。飲畢,將空碗拜還給康熙。
康熙正待發話,忽見內大臣索額圖戎裝佩劍匆匆上殿,躬身奏道:“萬歲!吳六一已親率大兵進宮。”
“好!”康熙將手中大碗狠狠地向地上摔去,把碗摔得粉碎。
“朕下特旨:著禦前一等侍衛魏東亭全權領命,擒拿權奸鼇拜。亂臣賊子人人得而誅之,有抗旨者,格殺勿論!”
“喳!”眾侍衛“忽”地一聲跪下,高聲複誦:“有抗旨者,格殺勿論!”
乾清宮依然是一派平靜氣氛。自順治初年起,這裏就是皇帝召見大臣議事處理朝政的地方。這時,鼇拜正坐在殿內中間一張椅子上,看著順治皇帝禦筆題額“正大光明”四字,頗有點忐忑不安。他想像著如果自己坐在上麵的禦榻上該會是怎麼個模樣,又是何種心情……
殿角大座鍾的“嗒嗒”聲不緊不慢地響著,使人聽了煩躁不安。忽然“沙啦啦”了一陣之後,大座鍾“噹、噹”敲響了七下。此時正是卯牌時分,到了皇帝臨朝的時間了。永巷口垂花門的門閂“哐”地一摘,鼇拜繃得緊緊的心又是一跳。
康熙的八人鑾輿從月華門房緩緩而出,輿前太監高叫一聲:“萬歲爺啟駕了!”聽到這一聲兒,除了侍衛,鼇拜等人立刻走下丹墀,撩袍跪接。
但奇怪的是鑾輿並未在乾清門前停下,一直抬往景運門而去。鼇拜驚疑陡起,忙起身一把扯住走在後頭的一個太監。急急問道:“皇上不在乾清宮臨殿麼?”
“在,”太監很爽快地答道,“太師少待片刻,皇上還是先到毓慶宮練一趟布庫(摔跤)才來,這是多少天的老規矩了。”
鼇拜自年前稱病,已有兩個月沒有上朝麵聖了。三日前,康熙帶著幾個侍衛突然造訪鼇府,名義上是探視一下這位稱病不朝的大臣,實際上是在大動手之前,製造一種君臣和睦的氣氛,麻痹對方。
鼇拜今日入朝視事,主要是拜謝皇上看視的隆恩,至少名義上是這樣的。
康熙迷上布庫的事兒,鼇拜早從自己安插在宮中的人那裏聽到了。“小孩兒畢竟玩心重”,他心裏冷冷一笑。
這就隻好等了,鼇拜憋得緊緊的神經又稍微鬆馳了一點。
約莫一盞茶的功夫,隻見太監張萬強自景運門大踏步走了過來,直到乾清門前立定,躬身笑道:“萬歲爺請鼇拜公爺毓慶宮說話。”
“不是說在乾清宮召見的麼?”鼇拜急急地問道,“怎麼又改到毓慶宮呢?”
“召見仍在乾清宮,隻是幾位貝勒、貝子都還未到,萬歲爺的意思是請公爺到毓慶宮隨喜,爾後一同過來。”
“知道了,我隨後就到。”鼇拜滿腹狐疑,但又看不出有什麼破綻,於是強自對張萬強道:“請萬歲稍侯片刻。”張萬強答應一聲“是”,便躬身而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