列傳第一百四十六上(1 / 3)

列傳第一百四十六上

西域上

泥婆羅,直吐蕃之西樂陵川。土多赤銅、犛牛。俗翦發逮眉,穿耳,楦以筒若角,緩至肩者為姣好。無匕箸,攫而食。其器皆用銅,其居版屋畫壁。俗不知牛耕,故少田作,習商賈。一幅布蔽身,日數盥浴。重博戲,通推步曆術。祀天神,鐫石為象,日浴之,烹羊以祭。鑄銅為錢,麵文人形,背牛馬形。其君服珠、頗黎、車渠、珊瑚、虎魄垂纓,耳金鉤玉璫,佩寶伏突,禦師子大床,燎香布花於堂,而大臣坐地不藉。左右持兵,數百列侍。宮中有七重樓,覆銅瓦,楹極皆大琲雜寶,四隅置銅槽,下有金龍,口激水仰注槽中。

初,王那陵提婆之父為其叔所殺,提婆出奔,吐蕃納之,遂臣吐蕃。貞觀中,遣使者李義表到天竺,道其國,提婆大喜,延使者同觀阿耆婆珎池。池廣數十丈,水常溢沸,共傳旱潦未始耗溢。或抵以物則生煙,釜其上,少選可熟。二十一年,遣使入獻波棱、酢菜、渾提蔥。永徽時,其王屍利那連陀羅又遣使入貢。

黨項,漢西羌別種,魏、晉後微甚。周滅宕昌、鄧至,而黨項始強。其地古析支也,東距鬆州,西葉護,南舂桑、迷桑等羌,北吐穀渾。處山穀崎嶇,大抵三千裏。以姓別為部,一姓又分為小部落,大者萬騎,小數千,不能相統,故有細封氏、費聽氏,往利氏、頗超氏、野辭氏、房當氏、米禽氏、拓拔氏、而拓拔最強。土著,有棟宇,織犛尾、羊毛覆屋,歲一易。俗尚武,無法令、賦役。人壽多過百歲,然好為盜,更相剽奪。尤重複讎,未得所欲者,蓬首垢顏,跣足草食,殺已乃複。男女衣裘褐,被氈。畜犛牛、馬、驢、羊以食,不耕稼。地寒,五月草生,八月霜降。無文字,候草木記歲。三年一相聚,殺牛羊祭天,取麥他國以釀酒。妻其庶母、伯叔母、兄嫂、子弟婦,惟不娶同姓。老而死,子孫不哭;少死,則曰夭枉,乃悲。

貞觀三年,南會州都督鄭元□鐫諭,其酋細封步賴舉部降。太宗璽詔慰撫,步賴因入朝,宴錫特異,以其地為軌州,即授刺史。步賴請率兵討吐穀渾。其後諸酋長悉內屬,以其地為崌、奉、嚴、遠四州,即首領拜刺史。

有拓拔赤辭者,初臣吐穀渾,慕容伏允待之厚,與結婚,諸羌已歸,獨不至。李靖擊吐穀渾,赤辭屯狼道峽抗王師。廓州刺史久且洛生欲諭降之,辭曰:“渾主以腹心待我,不知其佗,若速去,且汙吾刀。”洛生怒,引輕騎破之肅遠山,斬首數百級,虜雜畜六千。帝因其勝又令約降,赤辭從子思頭潛納款,其下拓拔細豆亦降。赤辭知宗族攜沮,稍欲自歸,岷州都督劉師立複誘之,即與思頭俱內屬。以其地為懿、嵯、麟、可三十二州,以鬆州為都督府,擢赤辭西戎州都督,賜氏李,貢職遂不絕。於是自河首積石山而東,皆為中國地。後吐蕃浸盛,拓拔畏逼,請內徙,始詔慶州置靜邊等州處之。地乃入吐蕃,其處者皆為吐蕃役屬,更號弭藥。

又有黑黨項者,居赤水西。其長號敦善王,慕容伏允之走也依之。及吐穀渾款附,敦善王亦納貢。居雪山者曰破醜氏。

又有白蘭羌,吐蕃謂之丁零,左屬黨項,右與多彌接。勝兵萬人,勇戰鬥,善作兵,俗與黨項同。武德六年,使者入朝。明年,以其地為維、恭二州。貞觀六年,與契苾數十萬內屬。永徽時,特浪生羌卜樓大首領凍就率眾來屬,以其地為劍州。

龍朔後,白蘭、舂桑及白狗羌為吐蕃所臣,籍其兵為前驅。白狗與東會州接,勝兵才千人。在西北者,天授中內附,戶凡二十萬,以其地為朝、吳、浮、歸十州,散居靈、夏間。至德末,為吐蕃所誘,使為鄉導鈔邊。俄悔悟,更來朝,願助靈州餉輓。乾元間,中國數亂,因寇邠、寧二州,肅宗詔郭子儀都統朔方、邠寧、鄜坊節度事,以鄜州刺史杜冕、邠州刺史桑如圭分二隊出討。子儀至,黨項潰去。

上元元年,在涇、隴部落十萬眾詣鳳翔節度使崔光遠降。二年,與渾、奴剌連和,寇寶雞,殺吏民,掠財珍,焚大散關,入鳳州,殺刺史蕭忄曳,節度使李鼎追擊走之。明年,又攻梁州,刺史李勉走;進寇奉天,大掠華原、同官去。詔臧希讓代勉為刺史,於是歸順、乾封、歸義、順化、和寧、和義、保善、寧定、羅雲、朝鳳凡十州部落詣希讓獻款,丐節印。詔可。

仆固懷恩之叛,誘黨項、渾、奴剌入寇,眾數萬,掠鳳翔、盩厔。大酋鄭廷、郝德入同州,刺史韋勝走,節度使周智光破之澄城。閱月,又入同州,焚官私室廬,壁馬蘭山。郭子儀遣兵襲之,退保三堡,子儀遣慕容休明諭降廷、德。

子儀以黨項、吐穀渾部落散處鹽、慶等州,其地與吐蕃濱近,易相脅,即表徙靜邊州都督、夏州、樂容等六府黨項於銀州之北、夏州之東、寧朔州吐穀渾住夏西,以離沮之。召靜邊州大首領左羽林大將軍拓拔朝光等五刺史入朝,厚賜齎,使還綏其部。先是,慶州有破醜氏族三、野利氏族五、把利氏族一,與吐蕃姻援,讚普悉王之,因是擾邊凡十年。子儀表工部尚書路嗣恭為朔方留後,將作少監梁進用為押黨項部落使,置行慶州。且言:“黨項陰結吐蕃為變,可遣使者招慰,芟其反謀,因令進用為慶州刺史,嚴邏以絕吐蕃往來道。”代宗然之。又表置靜邊、芳池、相興王州都督、長史,永平、旭定、清寧、寧保、忠順、靜塞、萬吉等七州都督府。於是破醜、野利、把利三部及思樂州刺史拓拔乞梅等皆入朝,宜定州刺史折磨布落、芳池州野利部並徙綏、延州。大曆末,野利禿羅都與吐蕃叛,招餘族不應,子儀擊之,斬禿羅都,而野利景庭、野利剛以其部數千人入附雞子川。六州部落,曰:野利越詩、野利龍兒、野利厥律、兒黃、野海、野窣等;居慶州者號東山部,夏州者號平夏部。永泰後稍徙石州,後為永安將阿史那思暕賦索無極,遂亡走河西。

元和時複置宥州,護黨項。至大和中寢強,數寇掠。然器械鈍苦,畏唐兵精,則以善馬購鎧,善羊貿弓矢。鄜坊道軍糧使李石表禁商人不得以旗幟、甲胄、五兵入部落,告者,舉罪人財畀之。至開成末,種落愈繁,富賈人齎繒寶鬻羊馬,籓鎮乘其利,強市之,或不得直,部人怨,相率為亂,至靈、鹽道不通。武宗以侍禦史為使招定,分三印,以邠、寧、延屬崔彥曾,鹽、夏、長澤屬李雩鄠,靈武、麟、勝屬鄭賀,皆緋衣銀魚,而功不克。

宣宗大中四年,內掠邠、寧,詔鳳翔李業、河東李拭合節度兵討之,宰相白敏中為都統。帝出近苑,或以竹一個植舍外,見才尺許,遠且百步,帝屬二矢曰:“黨羌窮寇,仍歲暴吾鄙,今我約:射竹中則彼當自亡,不中,我且索天下兵翦之,終不以此賊遺子孫。”左右注目,帝一發竹分,矢徹諸外,左右呼萬歲。不閱月,羌果破殄,餘種竄南山。

始,天寶末,平夏部有戰功,擢容州刺史、天柱軍使。其裔孫拓拔思恭,鹹通末竊據宥州,稱刺史。黃巢入長安,與鄜州李孝昌壇而坎牲,誓討賊,僖宗賢之,以為左武衛將軍,權知夏綏銀節度事。次王橋,為巢所敗,更與鄭畋四節度盟,屯渭橋。中和二年,詔為京城西麵都統、檢校司空、同中書門下平章事。俄進四麵都統,權知京兆尹。賊平,兼太子太傅,封夏國公,賜姓李。嗣襄王煴之亂,詔思恭討賊,兵不出,卒。以弟思諫代為定難節度使,思孝為保大節度、鄜坊凡翟等州觀察使,並檢校司徒、同中書門下平章事。王行瑜反,以思孝為北麵招討使,思諫東北麵招討使。思孝亦因亂取鄜州,遂為節度使,累兼侍中。以老薦弟思敬為保大軍兵馬留後,俄為節度使。

東女,亦曰蘇伐剌挐瞿咀羅,羌別種也,西海亦有女自王,故稱“東”別之。東與吐蕃、黨項、茂州接,西屬三波訶,北距於闐,東南屬雅州羅女蠻、白狼夷。東西行盡九日,南北行盡二十日。有八十城。以女為君,居康延川,岩險四繚,有弱水南流,縫革為船。戶四萬,勝兵萬人。王號賓就,官曰高霸黎,猶言宰相也。官在外者,率男子為之。凡號令,女官自內傳,男官受而行。王侍女數百,五日一聽政。王死,國人以金錢數萬納王族,求淑女二立之。次為小王,王死,因以為嗣,或姑死婦繼,無篡奪。所居皆重屋,王九層,國人六層。王服青毛綾裙,被青袍,袖委於地,冬羔裘,飾以文錦。為小鬟髻,耳垂璫。足曳索輶。索輶,履也。俗輕男子,女貴者鹹有侍男,被發,以青塗麵,惟務戰與耕而已。子從母姓。地寒宜麥,畜羊馬,出黃金。風俗大抵與天竺同。以十一月為正。巫者以十月詣山中,布糟麥,咒呼群鳥。俄有鳥來如雞狀,剖視之,有穀者歲豐,否即有災,名曰鳥卜。居喪三年,不易服,不櫛沐。貴人死,剝藏其皮,內骨甕中,糅金屑瘞之。王之葬,殉死至數十人。

武德時,王湯滂氏始遣使入貢。高祖厚報,為突厥所掠不得通。貞觀中,使複至,太宗璽製慰撫。顯慶初,遣使高霸黎文與王子三廬來朝,授右監門中郎將。其王斂臂使大臣來請官號,武後冊拜斂臂左玉鈐衛員外將軍,賜瑞錦服。天授、開元間,王及子再來朝,詔與宰相宴曲江,封王曳夫為歸昌王、左金吾衛大將軍。後乃以男子為王。

貞元九年,其王湯立悉與白狗君及哥鄰君董臥庭、逋租君鄧吉知、南水君薛尚悉曩、弱水君董避和、悉董君湯息讚、清遠君蘇唐磨、咄霸君董藐蓬皆詣劍南韋皋求內附。其種散居西山、弱水,雖自謂王,蓋小小部落耳。自失河、隴,悉為吐蕃羈屬,部數千戶,輒置令,歲督絲絮。至是猶上天寶所賜詔書。皋處其眾於維、霸等州,賜牛、糧,治生業。立悉等入朝,差賜官祿。於是鬆州羌二萬口相踵入附。立悉等官刺史,皆得世襲,然陰附吐蕃,故謂“兩麵羌”。

高昌,直京師西四千裏而贏,其橫八百裏,縱五百裏,凡二十一城。王都交河城,漢車師前王廷也。田地城,戊己校尉所治也。勝兵萬人。土沃,麥、禾皆再熟。有草名白疊,擷花可織為布。俗辮髻垂後。

其王曲伯雅,隋時嚐妻以戚屬宇文氏女,號華容公主。武德初,伯雅死,子文泰立,遣使來告,高祖命使者臨吊。後五年,獻狗高六寸,長尺,能曳馬銜燭,雲出拂菻,中國始有拂菻狗。

太宗即位,獻玄狐裘,帝賜妻宇文華钅奠一具,宇文亦上玉盤。凡諸國施為輒以聞。貞觀四年,文泰遂來朝,禮賜厚甚。宇文求預宗籍,有詔賜氏李,更封常樂公主。

久之,文泰與西突厥通,凡西域朝貢道其國,鹹見壅掠。伊吾嚐臣西突厥,至是內屬,文泰與葉護共擊之。帝下詔讓其反覆,召大臣冠軍阿史那矩計事,文泰不遣,使長史曲雍來謝罪。初,大業末,華民多奔突厥,及頡利敗,有逃入高昌者,有詔護送,文泰苛留之。又與西突厥乙毘設破焉耆三城,虜其人,焉耆王訴諸朝。帝遣虞部郎中李道裕問狀,複遣使謝。帝引責曰:“而主數年朝貢不入,無籓臣禮,擅置官,擬效百僚。今歲首萬君長悉來,而主不至。日我使人往,文泰猥曰:‘鷹飛於天,雉竄於蒿,貓遊於堂,鼠安於穴,各得其所,豈不快邪!’西域使者入貢,而主悉拘梗之。又諗薛延陀曰:‘既自為可汗,與唐天子等,何事拜謁其使?’明年我當發兵虜而國,歸謂而君善自圖。”時薛延陀可汗請為軍向導,故民部尚書唐儉至延陀堅約。

帝複下璽書示文泰禍福,促使入朝,文泰遂稱疾不至。乃拜侯君集為交河道大總管,左屯衛大將軍薛萬均、薩孤吳仁副之,契苾何力為蔥山道副大總管,武衛將軍牛進達為行軍總管,率突厥、契苾騎數萬討之。群臣諫以行萬裏兵難得誌,且天界絕域,雖得之,不可守。帝不聽。文泰謂左右曰:“曩吾入朝,見秦、隴北城邑蕭條,非有隋比。今伐我,兵多則糧軵不逮;若下三萬,我能製之。度磧疲鈍,以逸待勞,臥收其弊耳。”十四年,聞王師至磧口,悸駭無它計,發病死,子智盛立。

君集奄攻田地城,契苾何力以前軍鏖戰。是夜星墜城中,明日拔其城,虜七千餘人。中郎將辛獠兒以勁騎夜逼其都。智盛以書遺君集曰:“得罪於天子者,先王也,咎深譴積,震墜厥命。智盛嗣位未幾,公其見赦。”君集曰:“能悔禍者,當麵縛軍門。”智盛不答。軍進,填隍引衝車,飛石如雨,城中大震。智盛令大將曲士義居守,身與綰曹曲德俊謁軍門,請改事天子。君集諭使降,辭示屈,薛萬均勃然起曰:“當先取城,小兒何與語!”麾而進,智盛流汗伏地曰:“唯公命!”乃降。君集分兵略定,凡三州、五縣、二十二城,戶八千,口三萬,馬四千。先是,其國人謠曰:“高昌兵,如霜雪;唐家兵,如日月。日月照霜雪,幾何自殄滅。”文泰捕謠所發,不能得也。

捷書聞,天子大悅,宴群臣,班賜策功,赦高昌所部,披其地皆州縣之,號西昌州。特進魏徵諫曰:“陛下即位,高昌最先朝謁。俄以掠商胡,遏貢獻,故王誅加焉。文泰死,罪止矣。撫其人,立其子,伐罪吊民,道也。今利其土,屯守常千人,屯士數年一易,辦裝資,離親戚,不十年隴右且空。陛下終不得高昌圭粒咫帛助中國費,所謂散有用事無用。”不納。改西昌州曰西州,更置安西都護府,歲調千兵,謫罪人以戍。黃門侍郎褚遂良諫曰:“古者先函夏,後夷狄,務廣德化,不爭荒逖。今高昌誅滅,威動四夷,然自王師始征,河西供役,飛米轉芻,十室九匱,五年未可複。今又歲遣屯戍,行李萬裏,去者資裝使自營辦,賣菽粟,傾機杼,道路死亡尚不計。罪人始於犯法,終於惰業,無益於行。所遣複有亡命,官司捕逮,株蔓相牽。有如張掖、酒泉塵飛烽舉,豈得高昌一乘一卒及事乎?必發隴右、河西耳。然則河西為我腹心,高昌,他人手足也,何必耗中華,事無用?昔陛下平頡利、吐穀渾,皆為立君,蓋罪而誅之,伏而立之,百蠻所以畏威慕德也。今宜擇高昌可立者立之,召首領悉還本土,長為籓翰,中國不擾。”書聞不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