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空中看威尼斯,她是藍色大海中一條彩色的大魚。威尼斯的形狀確實像一條魚,本島是她的身體,環列四周的小島組成了她的鰭和尾。這條魚,在亞得裏亞海中遊了億萬年,繁華了千百年,成為人類文明史中的一顆明珠。
在海上看威尼斯,她是從海麵上升起的一片童話般的土地。那些精美的樓房、城堡、教堂、橋,以及那些在城邊浮動的船,如同海市蜃樓,在海天間飄忽搖曳。人類的創造,還有什麼能比這樣的景象更讓人產生奇思妙想呢?
踏上威尼斯的土地,我才真正了解這座海上之城的美妙。
沿著海邊的大道走向聖馬可廣場,沿途風景目不暇接。沿海的是各式各樣的碼頭,兩頭高翹的“貢多拉”停泊在碼頭上,如一群古代黑衣舞者,在海邊隨陣陣浪波舞動,正以沉靜優雅的姿態招徠遊人。麵海的石頭房子,每一幢都有傳奇故事。經過一家古老的旅館,我看到門口牆上有銘刻文字的銅牌,仔細一讀,原來莎士比亞曾在這裏住過。也許,莎翁《威尼斯商人》創作的靈感和素材,就是成型於此。再走不遠,經過一座石橋,橋頭兩側都是出售當地紀念品的小攤,彩色的威尼斯麵具、布娃娃、皮包、皮帶,遊客在小攤前和商販們討價還價,這分明就是《威尼斯商人》中的場景。如果離開海濱選一條小巷進城,你會進入一個曲折的迷宮,街道兩邊那些彩色的店鋪,讓人眼花繚亂。
臨海的聖馬可廣場,是威尼斯最有氣派的地方。
很多年前,在聖彼得堡的冬宮博物館,我看到過意大利畫家卡納爾的油畫《威尼斯招待法國公使》。畫麵描繪的是18世紀威尼斯的一次外交盛事。法國公使乘船來到威尼斯,當地的主教、王公貴族、有名的紳士淑女,在港口的廣場上列隊歡迎,雖然隻能遠遠地看到一大片人頭攢動,但可以想見,那些達官貴人們是怎樣應酬著寒暄著,講著不著邊際的客套話,那些華麗的袍服和長裙是怎樣互相摩擦著發出悉簌之聲。在麵向海灣的那幢大樓裏,也聚集著無數賓客,他們站在二樓的陽台上,興致勃勃地觀望著廣場上的人群。在盛裝的人群中無法找到那位法國公使,但可以看到法國公使停泊在港灣裏的巨大的船隊。而站在路邊橋頭上看熱鬧的,是當地的平頭百姓,那些灰暗駁雜的服飾,和廣場中央那一大片鮮豔華貴的袍裙形成鮮明對照。
兩百多年過去了,當年油畫中的聖馬可廣場,和今天的廣場沒有大的區別,大教堂還在,鍾樓還在,海邊的立柱還在,那些精致繁複的回廊還在,教堂牆上的金碧輝煌的馬賽克壁畫,簇新如昔。隻是物是人非,廣場上走動的是現代的人群。廣場的石頭地麵上,密密麻麻停滿了鴿子,它們悠閑地在那裏散步。以我所見,這裏的鴿群,也許是這個星球上數量最多的鴿群。地上的鴿子們偶爾展翅飛起,空中便響徹一片“撲撲撲”的翅膀拍擊聲,周圍的空氣也隨之振動。這裏的鴿子不怕人,你走過去,它們也不逃,還會飛落在你的肩頭甚至頭頂。在鴿子們的記憶中,從世界各地來聖馬可廣場的人們,為的就是給它們喂食,和它們拍照。當年法國公使來訪問時,大概沒有這麼多鴿子相迎吧。
在威尼斯,最有情趣的事情,是坐“貢多拉”
在水巷穿行。一個長相英俊的威尼斯小夥子手持長篙站在船尾,長篙輕輕點動,“貢多拉”便在漾動的水麵上開始滑行。狹窄的河道曲曲折折,隨時都會通向神秘的所在,兩岸的石頭房子迎麵壓過來,岸畔人家的台階浸在水中,陽台和窗台觸手可碰。低頭看水中,兩岸樓房倒映在晃動的水麵上,迷離一片,如印象派音樂的韻律。前麵不時有小橋當頭壓過來,船上人“啊呀”一聲驚叫,回頭看時,那橋,那橋上的行人,橋畔的樓廊和街燈,都自然奇妙如畫中美景。從水巷出來,穿過石橋,進入海域,天地豁然開朗,周圍的島嶼上,聳立著形態各異的教堂和樓房,像是一群沉默的衛士,在四麵八方守衛著威尼斯。
威尼斯是歐洲人創造的奇跡。千百年的經營,把這個海島建成一個絢爛多姿的海上世界。大海造就了威尼斯,很顯然,大海最終也會終結威尼斯,我看到的威尼斯,是一個被海水浸泡的城市,是一個逐漸被淹沒的城市。我永遠無法忘記一年前重訪威尼斯時見到的景象,那天,海水漫過城市的地基,聖馬可廣場成了一片汪洋。廣場四周的商鋪浸沒在水中,人們隻能在臨時搭起的棧橋上行走。鴿子們失去了棲息之地,在空中惶惶不安地盤旋……
告別威尼斯時,在船上回望那逐漸隱沒在水天波光中的古城,突然生出一個念頭:威尼斯,像一艘正在沉沒的奢華古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