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5章 【還 魂】(2 / 3)

我指著身後的劉崢告訴老人,跳樓的就是他的愛人,我是市電台的記者,想跟他了解一下當天的情況,能不能把女人跳樓的過程詳細說一說。老人搖搖頭,說他知道的也就這麼多,那天他一直都在低頭修鞋,那女的是怎麼跳下來的其實他也沒看到。

又聊了一會兒,見問不出什麼新東西,我站起來,朝停車的方向走過去,走了幾步心中一動,便又折回去,問道:“大爺,這棟小樓,除了上周那個女人跳樓自殺外,這麼些年有沒有發生過別的什麼事,比如說自殺、凶殺什麼的。”

“有倒是有,不過都是解放前的事了,都過去好幾十年了。”老人頭也不抬地說。

我立刻在他身邊坐下了。

老人告訴我們,這一帶幾十年來流傳著一個故事,一直居住在附近的老戶都知道,說是解放以前,這棟洋樓的主人是個開紗廠的資本家,不是姓蘇就是姓黃,一天夜裏,不知道什麼原因,這個人爬上樓頂跳樓自殺了,腦袋砸在樓下的洋灰地麵上,當場腦漿迸裂。

我問,這事發生在解放前,還是解放後?

大概是解放前吧,我那會兒還是個小孩,資本家發喪,我還跟著大人去瞧熱鬧,扒著牆頭往裏看,那時候這裏還不是馬路,更沒有這麼多的樓,這一片,也包括咱們現在坐的這塊地兒,全是人家的宅院。那天看熱鬧的可不少,都扒著牆往裏瞅,攆都攆不走……

一旁的劉崢興奮起來,他把我拉到一邊,滿臉的激動,嘴唇抖得如同我們頭頂上方梧桐樹的葉片。

“你看,我說什麼來著,我說什麼來著,肯定就是那個資本家跳樓鬼附了我媳婦的身,你算算,解放前,距離現在正好是62年左右啊,時間也對上了……”

他語速越來越快,“那口箱子肯定真的有,一定是他臨死前埋下的,不出意外的話現在還會在原地。你想想,能讓那個死鬼念念不忘六十多年,裏麵的東西肯定不尋常。”

他說話的時候我沒吱聲,因為我也正在琢磨那口箱子。

箱子箱子箱子,它在我的腦海裏鷹一樣盤旋,一次次被美不勝收地打開,這次裏麵是金條,下一次是首飾珠寶,再一次又是珍玩玉器……我費了好大勁才把它們從我腦袋裏轟走。

我說咱們先各回各家吧,天就要黑了,有事明天再說。劉崢還想說什麼,我已經扭轉身,快步朝馬路對麵我的桑塔娜2000走過去。

次日上午,我再一次驅車趕往那棟小洋樓,這次我是一個人,我沒有通知劉崢。

昨天半夜我輾轉反側,一直難以入睡,我回憶著劉崢的話,我記得有一句是關於箱子埋藏地點的,在什麼地方的一口井裏。

修鞋的老人仍舊坐在那裏,仿佛從昨天我們離開到現在,他一直都沒有離開過。

今天是個好天,沒有風,空氣沉穩幹淨,天空像是被擦洗過一般湛藍,陽光四處飛濺。

打過招呼後,我熟人似的在他身旁的小板凳上坐下。我問他一個問題:自殺的資本家院中是不是有一口井。

“井?”

“對,老式的那種井。”我兩臂攏出一個圓,模擬著井口的形狀。

他把一根錐子用力穿過一隻坡跟女鞋的鞋幫,兩隻蒼老的手因為用力而微微顫抖。

“有。”他說。

“您肯定?”

他看也沒看我,也許是不滿我的疑問句。那根錐子又出動了,猛地刺進鞋幫的皮革,活像是在宰殺那隻女鞋。

“過了這麼多年,那口井早就沒了吧,大概方位您還能不能辨認出來?”我有些急不可耐了。

他抬起臉眯縫著眼看看我,忽然抬起一隻手指向了不遠處那片工地。那裏圍著藍白色的塑料板,上麵印著黑色的“西城二建”字樣。

“辨什麼辨,那井還在,就在那裏麵,不過早就枯了。”他把手放下,“一直用石板蓋著,那塊地過去是水利局的後院,最近說是要蓋住宅樓,沒看都用板子給圍上了?估計那井也該填了吧。”

我眺望著那片被遮擋起來的工地以及矗立在工地旁的小洋樓,這對我來說真是意外收獲,沒想到真的存在著一口井,那口井不僅真實存在著,而且一直存在到六十多年後的今天,那麼是否也意味著那口箱子也正在由虛幻演變成真實呢?

它會不會真的就躺在井下,它肚子裏究竟有什麼?

我的腎上腺素在緩慢地分泌,在我身體裏激蕩起興奮的潮水。

我走過去,隔著工地的圍板聽了聽,裏麵沒有人聲,看來還沒正式開始施工。

下午,當我在五金商店挑選工具時,劉崢打來了電話,電話裏他氣喘籲籲,他告訴我說他妻子又發作了,其實不用他說,我已經聽到了背景中那歇斯底裏地喊叫聲了,那聲音連綿不斷,粗野而瘋癲,就像一個醉鬼在滿地打滾地撒潑,又像一頭待宰的牲畜的號叫,令我毛骨悚然。

在這嘈雜聲中,我猶豫著是不是該把我的收獲告訴他,然後晚上帶著他一起去,但最後我還是沒有。

我說你別急,等過兩天咱們再去一趟,好好調查一下這事,我正開會呢,先掛了。

我掛了電話,繼續挑選我的撬棍、繩索和鐵鍬。這是為晚上準備的。

我再一次把車停在那條街上時,天已經黑透了。我熄掉車燈,黑暗像一雙惡作劇的手那樣罩住了我的眼睛,隻在指縫裏透出微弱的幾點光。白天裏清晰的景象此時都變得影影綽綽,那些梧桐沉默地肅立在街邊,僵硬地浮在黑暗裏,像是已經枯朽成煤幾萬年了似的。

我從後備箱裏拿出灰色塑料布包裹的一包東西,是一些工具,我包起它們是為了讓它們看上去不那麼顯眼,但是走了幾步,我就發現我的失策,提著這麼一長條灰突突的玩藝在別人眼裏一定更加顯得神秘兮兮,還不如堂而皇之地讓它們裸露在外呢。

我努力讓自己走路的姿勢不那麼鬼鬼祟祟。我沿著工地的擋板走了一段,熟練地找到那塊傾斜的塑料板,它搖搖欲墜,與旁邊的鄰居形成一道銳角型的縫隙。它就是門,我白天就已經偵察好了。我把工具先丟進去,然後跨過一條腿,把身體硬生生擠進去。

裏麵是一大片荒地,黑乎乎堆著磚石,我腳下是毛茸茸的草,長短不齊。

我扛著鐵鍬,朝著老人指點的方向摸過去,那些野草刮蹭著我的褲管沙沙做響,走了十幾步,我就看到了那塊凸起在地麵上的石板,它被一片長勢蓬勃的野草簇擁著,在黑暗中發著灰白的微光。

我蹲下身,伸手往水泥板下摸了一圈,摸到了粗糙的弧形,那是石砌的井台無疑。

我打開塑料布,先是把撬棍冰冷地握在手中,我聽到幾隻蝙蝠在我頭頂上撲棱著翼翅飛過,忽然覺得自己很像一個盜墓賊,這令我啞然失笑,同時也滋生出一些緊張。

我在手掌裏吐了口唾沫,搓了兩下,然後開始用撬棍撬動石板,達到一定角度時用力一推,石板便翻了個跟頭滾落下去,砸在泥土上“噗”地一聲響,就像一個人倒在了地上。

井口露了出來,黑洞洞地朝向天空,仿佛連結天空和地底黑暗的通道。

我趴在井台邊,撳亮微型手電筒朝裏麵照去,果然是口枯井,井底看不到水,有的隻是黑黝黝的汙泥,井壁上幾乎生滿了墨綠色的苔蘚,但還能看出一圈圈是由石塊砌就的,很是齊整。我目測了一下,從井口到井底約有六七米深,我把帶來的繩索纏繞在井台上,打了死結,然後把鐵鍬丟下去,攀著繩子下到井底。

井裏的氣味並不算難聞,有點像枯枝敗葉腐朽後的氣息,隻是有些憋悶。

到了井底,我試探著先踩一隻腳下去,大半隻腳陷在汙泥裏,但已不再下沉,我放心地將另一隻腳也踏上去,於是我便安然無恙地站在井底了。我抬頭望望天空,圓圓的一塊,帶著毛邊,黑中透著一點微紅,沒有一顆星。我心裏冒出個可怕的想法,如果現在井沿上忽然探出一張煞白的臉來,微笑地朝著我點點頭,然後把那塊沉重的石板慢慢推回原處,那我可就完蛋了。

我晃晃腦袋把這個可怕的念頭驅走,撿起鐵鍬,在井底挖了起來。

如果真有箱子被沉在這口井裏,那麼它隻能在井底的淤泥裏,雖然過去了六十多年,井也幹涸了,但肯定不會沉埋得太深。

我雙臂用力,如同劃水,淤泥在逼仄的空間裏飛濺,我呼哧呼哧的喘息聲在井中顯得分外清晰,就像是從一個巨大的音箱裏放出來的一樣,還夾雜著嘶嘶的雜音。

在挖到三十多公分深時,我的胳膊一震,鍬頭砸到了一個堅硬的物體,發出了“錚”地一聲。

我的心也隨之發出了類似的聲響。

我加快了速度,揮鍬如輪,十分鍾後,一個鏽跡斑斑的長方體已完全顯露出來。很明顯,那是一口箱子。

我把鐵鍬一扔,一下子跪在泥裏。

我撫摸著這口箱子,有些恍惚,好像還不太敢相信這個事實,我雖然做了精心的準備,並且大晚上跑來挖它,但更多的好像是出於一種遊戲的、獵奇的心態,從我心底裏,似乎從沒想過我真能挖到它。因此,當它貨真價實的出現在我麵前時,我感覺我並不是挖到了它,而僅僅是在一場虛假的夢裏夢到了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