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艾青的文學創作(1 / 3)

第一卷 抗日戰爭時期的文藝活動(下) 第一章 艾青的文學創作

抗戰開始,艾青滿懷熱情地尋求著光明,"從中國東部到中部,從中部到北部,從北部到南部,又從南部到西北部"(注:《艾青選集·自序》),終於找到了光明的所在--延安。這幾年中,他一麵不倦在尋求,一麵辛勤地寫下了大量詩歌。他的詩作,傾訴著民族的苦難,歌頌了祖國的戰鬥,深切的反映出抗戰的時代精神;他的詩作,又表現了個人的風格特色和藝術才華。艾青,是抗戰前期具有重大成就的一個最有代表性的詩人。

就他的創作生活而說,卻開始於更早的年代。

艾青是浙江金華人,生於一九一年,自小在山區長大,接近勞苦人民,培養了對農村的深厚感情,這成為他日後創作的重要的生活源泉和思想基礎。中學時代經受了大革命的風暴,閱讀到唯物史觀的書籍,啟發了他對社會主義的向往,這種向往,經常閃耀在他以後的詩作中,並引導他走革命的路。他少年時就喜愛美術,初中畢業後曾到杭州西湖藝術學院攻讀了幾個月,又促成他於一九二九年去法國學習。他在美術方麵的修養,有助於他詩歌風格的形成;他較多接觸"五四"新文學和外國文學,在法國又有機會閱讀俄國、蘇聯的小說、詩歌和一些法文詩歌,這些都對他的創作產生一定影響。一九三二年,他在度過三年異國生活後,回到民族危機深重的祖國,五月加入"中國左翼美術家聯盟",並作為魯迅支持的美術團體"春地畫會"的成員。但到七月,即同其他十幾位青年美術工作者一起被誣,以"危害民國","顛覆政府"的罪名逮捕入獄,經受了三年多的囚禁生活。

在法國,艾青開始寫詩,但他早年重要詩歌大多寫成於上海獄中。一九三六年出版的第一本詩集《大堰河》,收詩歌九首,它以深沉的感情和新穎的風格,受到了人們的喜愛。《大堰河--我的保姆》是最優秀的一首,作者以真摯虔誠的心,懷念和讚美養育了自己的保姆大堰河,並為她受盡人間淩辱的悲苦命運抒發著憤懣和不平。詩中不僅對一個貧苦的勞動婦女充滿了誠摯的同情,也對中國農村的遭遇寄予深沉的關切。農村的生活正在激變,作者的思想感情也早已起了變化,對於出身的地主家庭,他如"新客"那樣隔膜,而對於農村的受苦人,大堰河的兒子,卻"是比六七年前更要親密!"作者的國外生活,也在詩集中留下了紀錄。《馬賽》、《巴黎》等詩,雖也略帶依戀,更主要的卻是充滿了對資本主義文明的揭露和詛咒。

《大堰河》詩集中所表現的對於農村勞動人民的熱愛,發自內心的親近他們的要求,以及對於剝削階級的憎惡和決裂,對於資本主義社會的懷疑和批判,等等,正可以說是作者過往生活和感情的總結,也是詩人新的生活、思想和創作道路的起點。如同生活道路是艱辛而不平坦的一樣,作者並沒有為自己的創作安排下恬適的途徑。在那"蘆笛也是禁物"(注:《大堰河·蘆笛》)的黑暗環境中,他給自己的詩歌定下的最初的基調,便是"給予這不公道的世界的咒語"(注:《大堰河·大堰河--我的保姆》)。幾年後,作者曾這樣談起那些年代的詩歌創作:"一些詩人是更英勇地投身到革命生活中去,在時代之陰暗的底層與堅苦的鬥爭中從事創作,他們的最高要求,就在如何能更真實地反映出今日中國的黑暗的現實。"(注:《詩論·詩與時代》)作者的詩集《大堰河》以及他日後的創作,也正是這樣的。

艾青從一九三五年十月出獄到抗戰前夜所寫詩歌,見於《曠野》詩集中的《馬槽集》,這是所謂"密雲期"的作品,具有強烈的時代氣氛。部分詩歌進一步反映了農村人民愈益痛苦的生活,並且預示著鬥爭的來到。而更多的詩歌卻是充滿了希望,表現出對於光明的向往與追求。作者歌頌太陽(注:《馬槽·太陽》,收入《曠野》),期待黎明(注:《馬槽·黎明》,收入《曠野》),相信烈士的鮮血換來了春天(注:《馬槽·春天》,收入《曠野》),更深情地表露自己的堅信與願望:"我乃有對於人類再生之確信"(注:《馬槽·太陽》,收入《曠野》),願為勝利的歡笑而犧牲(注:《馬槽·笑》,收入《曠野》),並呼喚著"請給我以火,給我以火"(注:《馬槽·煤的對話》,收入《曠野》)。這種不倦的追求,成為作者以後創作中一個重要的特點。

抗戰爆發了。作者"拂去往日的憂鬱",迎著"明朗的天空"(注:《北方·複活的土地》),開始了新的生活和創作的道路。遍及半個中國的行蹤,使他擴大了現實的視野,更深切地感染到時代的精神,同時促成了創作激情的高漲。在抗戰前期的幾年內,他的詩作的數量和質量都有重要的進展,《北方》、《向太陽》、《他死在第二次》、《曠野》、《黎明的通知》、《火把》、《潰滅》、《獻給鄉村的詩》、《反法西斯》等詩集,是作者本人、也是我國抗戰前期詩歌創作最豐碩的收獲。

在這個時期,作者還寫了不少詩歌理論,如《詩論》等。這些文字,對於幫助理解作者當時的創作,有著重要的意義。如他曾提出"詩的前途和民主政治的前途結合在一起"(注:《詩論·詩的精神》),認為詩歌"應該教育人民怎樣思想......是鬥爭的忠實的夥伴"(注:《詩論·思想》)等等,都反映出作者對詩歌要為民主政治,為團結人民、教育人民服務的理解。所以他努力地要"作為一個悲苦的種族爭取解放,排脫枷鎖的歌手"(注:《詩論·詩與時代》),要"從當前的群眾的鬥爭生活中汲取題材"(注:《詩論·主題與題材》)。這些理解與體會,一定程度上指導著他的創作實踐。作者抗戰開始後寫的詩歌,更富現實意義,更多抒寫人民群眾,詩歌的形象更鮮明、豐富,語言也更樸素、健康和清新。過去流露的憂鬱的情緒,已日益帶上憤恨甚或悲壯的色彩,而對於光明和革命的追求,則愈趨明確、堅定。

《北方》集內包括了作者在抗戰初期的重要詩作。它們記敘著戰爭給中國人民帶來的痛苦和不幸,如《雪落在中國的土地上》、《北方》、《乞丐》、《手推車》等。但更明顯的,卻是被民族奮起抗敵所激發的熱情和信念。《他起來了》象征民族的覺醒,《北方》從民族幾千年鬥爭曆史中汲取力量,《風陵渡》則對現實充滿信心。麵對著苦難和鬥爭,作者把自己的感情、命運都賦予這時代,這祖國的土地。他向著"中國的農夫"、"土地墾植者"、"少婦"和"母親",訴說起自己這"農人的後裔"的"流浪與監禁"的身世和"憔悴"的生命,並詢問道:

中國,

我在沒有燈光的晚上

所寫的無力的詩句

能給你些許的溫暖麼?(注:《北方·雪落在中國的土地上》)

作者的詩句有時不免悲愴,卻正是極度熱切的反映:

為什麼我的眼裏常含淚水,

因為我對這土地愛得深沉。(注:《北方·我愛這土地》)

這些詩歌反映了現實的生活鬥爭,包含著向上的思想內容,它們既不同於那些抗戰口號的空洞的喊叫,更反對了逃避現實鬥爭的藝術的陶醉,在當時引起很大的反響。

一九三八年春天寫的《向太陽》是作者的第一首長詩,它不同於敘事詩或一般的抒情詩,而更象一首頌詩。作者在多年的創作中,一直表現出對於光明、太陽等的向往和追求,《向太陽》是具有代表性的一首,它'以最高的熱度讚美著光明,讚美著民主"(注:艾青:《為了勝利》,《抗戰文藝》7卷1期,1941年1月)。與抗戰初期熱烈的情緒相一致,它充滿了熱情、樂觀和希望。長詩共分九段,前三段寫他期待著黎明,並在黎明的歡忻中向見到的一切問早、祝福,四、五兩段讚頌日出"比一切都美",它啟示一切崇高的創造,啟發人們想起和向往革命的事物。六、七兩段歌唱太陽照耀下的一切都變得美好,作者的視線轉向現實生活,那裏一片上升氣象,城市、村莊、田野、河流、山巒,都從絕望、痛苦、憂鬱中醒來,高呼、歡笑,傷兵們更崇高,陌生人變親切,少女們歌唱幸福,工人士兵們都為抗戰勝利,消滅敵人而奮起。最後的兩段轉向作者自己的內心感受,太陽驅散了他的寂寞、彷徨和哀愁,召回了他的童年,在"熱力的鼓舞"下,他"感到了從未有過的寬懷與熱愛",他奔馳著,向著太陽。長詩詩情聯綿,卻又層次分明地反映了作者心情的發展,越到最後,作者越渴慕和靠近太陽。後來聞一多在談到詩人們的"知識分子氣時,曾說:"艾青說'太陽滾向我們',為什麼不是我們滾向太陽呢?"(注:《聞一多全集(三)·艾青和田間》)應該說,《向太陽》中是已經出現了這種思想感情的良好轉化的。特別是作者在向往一些民主革命的領袖和理想的同時,更歌頌了社會主義革命的導師列寧和《國際歌》等,這裏標誌著作者思想感情的趨向。

詩集《他死在第二次》內,最重要的是兩首寫於一九三九年春天的長詩:《吹號者》和《他死在第二次》。後者著力描寫一位受傷的兵士渴望戰鬥的激情,他接受祖國的號召,再次踏上征途,最後光榮地倒臥戰場。長詩歌頌了他的革命責任感和英雄主義,他的激情來自民族的覺醒和解放,他的無畏聯係著祖國的生機和希望,一草一木都鼓舞著他再去為它而戰鬥、犧牲。雖然寫的是艱苦的戰爭,但長詩反映的正是勝利的信念。同樣描寫戰士犧牲的《吹號者》,是比前者更具抒情性、更為豐滿動人的,這詩本身就象飛著"血絲"的號角聲那麼悲涼、莊嚴,作者的愛與沉痛,也如詩句一樣凝煉。他曾自稱這是"以最真摯的歌獻給了戰鬥,獻給犧牲"(注:《為了勝利》)。長詩形象地寫出了吹號者對號角的愛、對黎明的向往等,更深情地抒寫了吹號者青春純潔的心靈和美的形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