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日與吳伯分別以後,皇甫遲瑞帶著女嬰隻管騎馬一路往前奔去。甚囂塵上的路麵和他煙朧霧罩的心境別無二致,兩者都亟待一場天雨洗去陰霾。初夏的惠風和暢的吹拂著天地間的萬物,綿軟的柳絮飄如同落雪一般堆的到處都是。皇甫遲瑞縱身躍下馬來用手掬起一把柳絮放在嘴邊輕輕嗅了一番,一股從未有過的暖熱由鼻腔湧進他的肺部,旋即又從他的肺部噴出。“我都快要給忘了,是夏天到了。”皇甫遲瑞嘴裏喃喃的自語著,閉起眼睛昂首長長吸了一口氣。世間一場大夢,人生幾度秋涼。宇宙的生靈在他所不知的這段空白中,以前所未有的力量迅猛的突變著。隻有他還癡癡的站在原點,像是守望什麼又像是回顧什麼。
皇甫遲瑞睜開眼睛的時候,感到刺眼的陽光壓迫的瞳孔針灸般的痛。他眼前一片模糊,不知道風從哪裏來,也不知路往哪裏去。九月的風輕輕拂在他的臉頰,讓他嗅到了心曠神怡的麥田香氣。他低下頭俯視懷裏熟睡的女嬰,眼神裏是無限的柔情。“要經曆過多少風雨的摧殘,我才能說出相依為命的誓言?”皇甫遲瑞心裏不著邊際的獨自想著,淚水卻在不覺間浸濕衣衫。女嬰微張著櫻桃小口,嫩白的小手緊緊握著拳頭。她光潔的小腦瓜上稀稀疏疏的鋪展著幾縷頭發,這是她要的身體要破繭成蝶的再明顯不過的信號。用不了多少時間,它們就會和雨後春筍那樣節節攀高。
“我真不敢相信,她都快要一歲大了。”皇甫遲瑞用手撫摸著女嬰胖嘟嘟的臉頰,心裏和嘴上都驚訝不已:“我第一次見到她的時候,她不比一隻滿月大的貓大出多少。可是你看現在,我都快抱不動了。”他在馬上做出一個稱重的姿勢,並示意給馬。馬兒像是領悟到主人的意思,便回頭瞥了一眼主人手中半舉著的女嬰。這一回頭不當緊,害得想入非非的皇甫遲瑞險些從馬上摔下來。他下意識的騰出右手死死拽了一把韁繩,左手也是同樣力度的緊緊抱住女嬰,語氣嚴厲的責備馬兒說:“好好走路,回什麼頭啊你!摔了我也就罷了,我還能撐。摔到了昭雪,可怎麼辦?”他指責完馬兒,便把放下韁繩的右手手掌愛惜的貼在了女嬰的前額上:“昭雪不怕啊,有父王在呢。”
馬的心裏自然是很不痛快的連連打了幾個噴嚏,響聲之大震的皇甫遲瑞口頭不由“哎呦”一下。他細想了好大一會兒才意識到,自己剛才隻顧著昭雪了,完全沒有在意馬的感受。明明是自己非要炫耀似的給馬看昭雪,馬照做了反倒惹了不是。皇甫遲瑞不好意思的嘿嘿一笑,用騰出來的右手拍著馬的脊背說:“馬啊馬,我都忘了你是通人性的。我剛才說的話,你大概是聽懂了。可你得理解我啊,我實在是太在乎昭雪了。她是我的骨肉嘛,十指還連著心呐,何況是……”皇甫遲瑞越說越肉麻,弄得馬隻好又開始呼哧呼哧的打起噴嚏來。皇甫遲瑞聽出了馬的“言”外之意,隻好聳聳肩膀不再言語下去。
雖說嘴上老實了,皇甫遲瑞的心裏卻仍在上躥下跳的胡思亂想。這樣天馬行空的正想著,他的腦海中忽的浮現出了自己兒子的影像。“我才抱了不到十天功夫,手還沒暖熱乎就再也見不上了。說到底還是父子連心啊,我到現在都還是耿耿於懷。我沒生過他也沒養過他,怕是即使以後再見了麵,他對我也無父子之情吧。”皇甫遲瑞情緒陡然低落的歎了口氣,腦袋好似曬枯了的茄子毫無生機往下耷拉著。馬似乎是感知出了主人心裏的不快,它不停的搖頭聳肩為主人打氣。沉湎於自我情懷中的皇甫遲瑞當然無法揣度出馬的深情厚誼,他隻是兩眼無力的瞭視著前方。
“柔然國敗亡之後,我便徹底失去了他的消息。也不知道他現在怎麼樣了,是死是活隻好看他的造化了。”雖然皇甫遲瑞心裏如此這般寬慰的想著,眼角的魚尾紋裏卻滲滿了淚水。他知道自己又在想兒子了,那畢竟是他自己的親骨肉。有時靜下心來仔細想想,他在心裏也隱隱為自己當初深明大義的壯舉感到懊悔。可又能怎樣呢?眼看著主上南宮文昌對於女嬰的安置一籌莫展,自己總不能見死不救吧?“昭雪啊,你看看這風哈,把父王的眼淚都刮出來了。”他忘了自己其實不用對女嬰解釋什麼的,她此刻睡的比秋天都要香甜。反倒是他,為自己掩耳盜鈴的舉動暗自羞赧。可他轉念一想,心裏又有了底氣:“我自己的兒子,想想也不為過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