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還是原來的樣子,沉臥在藍
絲絨般的天空下,黛色的起伏著。入夜了,靠在窗邊,聽水的聲音,一陣陣的流過。岸邊的樹正茂盛,延綿著山體跌宕,風一吹水和樹的味道混著青竹的清香,撲麵而來。
畢常寧住的這棟吊腳樓,很小,很簡陋。一燈一床、桌椅全無。有窗外的山、水、樹,還需要什麼呢?他找了一分臨時工,在一間酒吧做服務生,老板沒有嫌他不會說話。這是一對夫妻開的店,男人斷了一條腿,用的是義肢。為了把老板娘從車輪底下救出來,而沒有的。那年他二十六她二十四。他們選擇相守在這不必多花時間就能逛完的小城裏,也隻有這樣的地方,才容得下他們脫俗的愛情。換了任何一個地方
,稍微的喧囂恐怕就弄髒了。
這裏人也多,隻是來來往往皆是過客。帶著喧嘩而來,帶著喧嘩而去,沒人真的屬於這裏。這裏獨守的安靜,永遠在遊客離開之後才展露她的風華。畢常寧是願意留下來的人,他需要這份安靜,這樣的安靜,才能波瀾不驚的安撫他。
這種環境沒有讓他逃避,反而讓他清醒。他想起很多事情,好的壞的,開心的悲傷的。那些以前不能想,後來不敢想的,他統統的想了一遍。身邊很多人對他很好,父母、朋友、愛人,甚至那些照顧他生意的鄰居。
沒有人有錯,人總是被一步步的推著往前走,能掌握自己方向的人,是真正的強者。可惜,他不是。但也不必為自己的軟弱太過自責,強者的心都是硬的,為了達到自己的目標,可以不惜一切。而他,沒有這種魄力。他誰也不想傷害,隻能傷害自己。最後他明白,傷害自己就是傷害別人,傷害對自己最好最親的人。
這輩子他很失敗吧,事業無成、愛情落空、孝道未盡。所以他要離開,讓自己重新掌握自己。不能再沉浸在過往的事情裏。等到一切都好了,他終會看清,自己到底想要什麼。
其實第一個知道畢常寧離開消息的人,是褚澤驍。這個最應該去的人,沒有去。成年人的愛情很無趣,有時候相望比相守還重要,那種一切事情都要求個結果的年齡已經過去。畢常寧的離開不會是為了回到自己身邊,褚澤驍隱約明白這一點。就像當初他離開,也不是因為他想離開,而是他不得不離開。如今也一樣,他到了不得不離開的時候。
或許是內心的這份領悟,褚澤驍並沒有聽從宋清的話,把握好這次機會。時候還不到,畢常寧還沒準備好,他很清楚。他們之間的事情,早就不是分手或者和好的問題。那些都太片麵,他隻能對自己承諾,隻要他願意,他一直在。僅此而已。
“啞兒,快把啤梨塔給七號桌送去。”
老板娘喜歡這麼喊他,透露著幾分頑皮和親昵。畢常寧也不反感,他不是天生的啞巴,沒從小被人歧視過,對這份自卑的領悟還很淺薄。於是一個喊的開心,一個樂於被這樣差遣。
老板娘今年三十有八,雙眼明亮、頭發烏黑,身上總是有淡淡的烤麵包的香甜氣。她做了一手好法式甜點,很多遊客慕名而來。在這樣的小城賣法式甜點,原說十分格格不入,在酒吧賣就更加匪夷所思。可老板娘的甜點賣得很好,每天限量,絕不外帶,總是不夠。
老板娘有一次心情好,打烊之後,做了一個朱古力漿心蛋糕。熱氣騰騰的端上來,切開,濃稠滑順的朱古力從蛋糕縫隙中奔流出來,吃進嘴裏,簡直能讓人忘乎所以。
老板則調了一手好酒,沒有花哨的表演,他總是靜靜的站在吧台後麵,或急或緩的搖動著調酒瓶。那個瓶子裏像是裝進了一世界的彩虹,平淡的酒倒進去,精美絕倫的倒出來。有些酒,很美很好喝,卻一喝就醉了。
畢常寧在這裏工作了半年多,知道了一些事情。比如,老板以前是高管,為了老板娘一句話,去考了調酒師證書。老板娘剛認識他的時候曾經和他說——我最大的心願就是,開一家自己的店,不用太大,我做點心,他調酒。每天打烊回家,吃我做的點心,喝他調的酒,每天都開開心心。
那個時候,他們還不是情侶。老板說這些話的時候,臉上的表情像是喝醉了一樣。微醺、帶著茫然的幸福。連茫然都是幸福的。一個四十歲的男人,笑起來還和稚子一般。
這樣的時候,畢常寧就會想起自己以前說過類似的話。
我最大的心願,就是找個靠譜的姑娘,結婚生子,過過小日子。
突然,他覺得自己好像活了兩輩子那麼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