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奇怪了!”星浩叫道,“你家怎麼沒放鞭炮?”
“沒人會呀!我爸又不在。”從慶詫異道。
星浩抱歉地笑了笑,說道:
“哎呀,看我這記性——我忘了!”
在老孟家吃過午飯,星浩一行人便要離開平安村,這又不得不進行一次告別。
星浩已經漸漸體會到了各種告別的意義,同時,他也逐漸懂得告別將貫穿一個人的一生,直到生命的盡頭。有時,告別隻是短暫的分別,讓人充滿惆悵,但會為下次的重逢帶來新的期待。但有時,告別又顯得過於沉重,使他久久不能釋懷。從小到現在,大大小小的告別他總算經曆過那麼幾次,而每次帶給他的感受都截然不同。
告別王江男三叔是第一次真正意義上的告別,儀式是簡單而倉促的。他依稀記得,除了江男的母親的不舍表露於外,在場的人——包括當時年幼的他——都是強忍著離愁別緒的。
至於江男三叔呢,他到底怎麼想,星浩全然不知道。部隊上實行軍事化管理,與外界的聯係自然稀疏,再加上通訊不發達,費用昂貴,所以,這些年來,除了老王會不時給大家傳來他在部隊上隻言片語的喜訊,其他人根本聯係不上他。星浩隻確定一件事兒,江男三叔在部隊裏非常勤奮,已經留任士官。
“他的確為凝霜村的父老鄉親們增了光”,用老王的話說便是如此。
第二次是和馬局長的告別。這次告別給星浩的心靈帶來了極大的震撼。他的少年世界裏沒有成年人那麼複雜,也根本不去關心局長是什麼樣的官位。隻記得當時,馬局長不舍地塞給他和妹妹五十塊錢,然後憐憫地朝他身後的這片貧瘠土地揮了揮手,告別凝霜村。在旁人看來毫不起眼的細節,偏偏被他敏銳的眼睛捉住了。但與其說是他眼睛敏銳,倒不如說是他的少年自尊心使然。他其實也不是多愁善感,而是比較敏感罷了。
馬局長乘坐的汽車開走之後,也不知已經在哪個山溝裏馳騁著前往海天市,正背著背篼、排在隊伍最後的他緩緩轉過身來。他的身軀在一人多高的苞穀密林裏看起來是如此單薄和瘦小,再往後,身後的背景是凝霜村那聳入天際的山峰——他是那麼孤獨,又是那麼微不足道。
走的人走了,留下的人卻將守著身後的大山,將會咀嚼怎樣一份厚重而酸澀的苦味?時間永遠向前,它或許催人老,也或許永遠將你在這方貧瘠的鄉土裏厚葬!那一刻,他心中閃過無數的念頭,萬般感慨,卻又難以名狀……或許,這正是憐憫之別吧!憐惜厚重的鄉土,憐憫貧瘠的眾生……
第三次是充滿戲劇性的悲哀之別,若不是如此,歲月嗬,同樣是同齡人,且看你把小亮已經折磨成什麼樣子!告別那天,星浩完全可以學著毛大伯的做派,再逗留一天、一時,或是半刻,但是他始終沒有這樣做!他的內心痛苦極了!那一刻的冬青村對於他來說,仿佛是一個煉獄般的世界!也許是他童年時對冬青村的美好期望過高,如今時過境遷,願望落空,因此苦惱不已。但事實往往是這樣,當我們對某種期望得到的東西的神秘感消失之後,它再也不能引起我們的絲毫興趣——甚至是平常得就想棄之如敝屣!
當然,讓星浩更為驚異的事情是:小亮已經不再像童年那般純真可愛,也不如同齡人那樣意氣風發,而是被沉重的生活擠壓得變形了!是的,他正值年少,卻永遠被擋在了寧靜的校園門檻外;他正值青春韶華,卻要過早背負成家立業的重負——他不是正在籌備著蓋房子、娶媳婦麼?星浩猜想,總會有再次重逢的那一天的,一個滿頭蓬亂、胡髭邋遢的黃臉男人牽著幾個小孩走過來,對自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