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裏透過一絲燈光,外麵的屋簷上慢慢落下嘀嗒的水聲,時間好似在這一刻遇上黑洞,無限減緩了下來。這時,星浩耳邊也傳來孟校長的聲音。
那充滿磁力也無比婉柔的聲音,估計是他長這麼大以來所聽到的最刺耳、也最鏗鏘的了!隻聽孟校長緩緩說道:
“我聽他們以前的班主任郎老師講過,說星浩這孩子很有潛力,表現也非常優秀。據現在的情況來看,陸老師對他還是喜愛有加。很明顯,他是他們班最優秀的孩子,也是我們學校明年中考寄予厚望的應屆生之一!”
“我這些年不常在家,所以管教方麵多有疏忽。”江兵像是在做檢討似的說,“但您是說星浩不用複讀也能考上高中?”
“對呀!我也挺看好這孩子的,”育新說,“你別看他話不多,可心裏通透著咧!”
“就是,”江男爹老王也接道,“讀書的確是個人才。你看這牆上的獎狀已經說明了問題。”
“我開始也認為小學成績好長大了不一定好,但聽繼端二叔這麼一說,倒是扭轉了這個偏見。”江遠皺眉道。
“這孩子照我看也是個可塑之才呀!”孟校長笑道,“我說江兵呀,對自己的子女都不了解,你這爹當得可不是很稱職哦!”
“我這不是生活所迫嘛!”
“哈哈哈……”
緊跟著是眾人一串長長的笑聲。
至於接下來的話題,星浩沒認真聽也聽不進去了。他的心中早已翻滾起洶湧的波濤。
孟校長所講的其實並不是他的全部,他努力學習的目的也不是單一地為了把書念好,他有更大的理想和抱負去追求。
黑漆漆的木屋裏,他躺在床上,本該入睡,但他的心卻如浩瀚的海洋般無邊無際地延伸,直到看不見的盡頭。
他仿佛像一個巨人,緩緩起身,身體漸漸衝破屋頂,從山林間拔地而起,然後無比憐惜地俯視大地蒼生……
理想是什麼?理想是當我們心中有它時,便支撐起了整個世界。
細數江家三代人,老江頭的童年,沒有今天這麼幸運!
那時,全世界正打得不可開交,所以,他的童年是在飽經貧窮和戰亂之苦中挨過來的。
等到成年,又應召去三八線外驅除韃虜,一生沒上過一天學堂。退伍之後,與全國人民上下齊心煉鋼,合作勞動,等到生活條件稍微好轉之後,已經人到中年。
但無論怎樣來說,過上好日子後始終是寬心多了。所以,在家忙完農活的閑暇之餘,他便買來字典,開始像一個小學生般認真學習漢字。
說也奇怪,在六十歲上,竟也認識了不少漢字。有了這些個經曆,他便很仰慕有文化的人,尤其是同齡有文化的人,比如孟校長。
在星浩剛上小學三年級的時候,他便不舍地拿出一本破舊的新華字典對星浩說:
“星,學查字典了,家裏買不起新的,你就拿去湊合著用吧!”
星浩興奮地接過,看著泛黃、邊角也有些卷起的厚字典,隻感覺這是一本很特別的書。
奶奶隨即笑道:
“小鬼頭,拿去可要好好用功讀書哦!要知道,這字典就像你爺爺的命根子,平時收撿得就像金子般貴重,誰也找不到!”
“嗯!”星浩使勁點著頭,歡喜離去,抱著字典在妹妹麵前徹底顯擺了一回。
現在,老江頭希望自己的孫子能跟他的老交道孟校長學習毛筆字,為的是將來能夠幫人寫對聯、寫碑之類的混口飯吃。他鄭重地把這件事給孟校長講了,隻見孟校長很爽快地答應道:
“二哥呀,我倒是很樂意收他為徒,隻是還要看他願不願意呢!”
“當然願意啦!改天我就去告訴他。”老江頭興奮地說。
幾天後,星浩來到爺爺家,爺爺便把這事兒告訴了他。星浩搪塞道:
“爺爺,可我學習時間挺緊的,要不,等過了中考,我再去找他拜師學藝吧!”
“你這熊孩子!多好的機會,好多人打著燈籠都找不著,你倒矯情起來了!”老江頭責怪道,“依我說,反正這個假期家裏也不忙,你就順便去學學吧!”
“哦,再說咯。”星浩不情願地敷衍道。
春節前夕,爺爺突然拿來一卷宣紙,說:
“看你一直沒去拜師,我便從孟校長那兒要來一幅作品,上麵是他的手跡,你拿去好好琢磨琢磨。”
星浩小心翼翼地把宣紙帶進小房間,鋪開仔細一看,原來是一篇祭文,內容寫得情真意切,不禁讓人內心顫動。這是孟校長寫給他已經過世的老母親的。
從內容來看,孟校長的老母親如大多數名不見經傳的小人物,辛苦持家,勤儉樸實,相夫教子,濃濃情意,躍然紙上。
再細看孟校長的筆墨,字跡俊秀端莊,清逸灑脫,隱約有二王遺風。
星浩歎了口氣,收起祭文,打開抽屜,小心地把它折疊存放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