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前,斜坡外麵的高埂上,低矮的桃樹努力抻著彎曲的枝幹,像佝僂的老婦般吃力喘氣;櫻桃樹細細的枝幹蓬鬆著,橫七豎八地插在枝頭,錯亂不堪;再遠一些,是更多橫七豎八地躺在青瓦房上的幹枝……
一位村民扛著犁,攆著耕牛,穿過枝條,仿佛在房頂上散步似的;更遠處,是一個像蝸牛一樣匍匐前進的圓形山頭,山頭對麵,是令人望而生畏的白色懸崖。蒼山橫亙天際,令周圍數不清的山巒曲線不再溫柔……
下了門前的一個小土坡,往右一轉,便看見一位頭發花白的瘦小老頭。老頭子扛起滿滿一肩青草,身後牽著一匹棕黃色的母/馬,正彎著頭從葡萄架下走來。小星浩大笑著,徑直朝他大聲喊道:
“爺爺——”
悅耳的喊聲傳進老頭耳朵裏,他便停下腳步,從青草叢裏探出半邊腦袋。他稀疏的頭發已經斑白,光亮的額頭布滿皺紋,花發倔強地朝上擰著,模樣有些頑皮。老頭裂開幹涸的嘴開心地笑著,皺紋在他臉上漾起一陣陣漣漪。
“哎——嘿嘿嘿,小崽子!”
“你放馬回來了呀!”
“嗯嗯嗯!”
“爺爺,爸爸要帶我去外婆家嘍!”
“是嗎?太好了!你要乖乖聽話,不要到處亂跑哦。”
小星浩激動地點了點頭,邁開步子,衝向老頭,老馬嚇得後退幾步,揚起脖頸,發出低啞的嘶鳴。老頭緊拉韁繩,喝了一聲“畜生”,便將馬製住。他又叮囑了小星浩幾句,才轉身離開。
小星浩屁顛著,一口氣便跑出了幾十米遠,在水井前的空地上喘著粗氣。一時覺得口幹舌燥,便打算舀點水喝。
一位盤著頭發、穿著花花綠綠裙子的中年苗族婦女正在井前的石板上麵光著腳板踩花裙子。她背對星浩。小星浩覺得奇怪,湊過去喊了一聲:
“王大娘——”
苗族婦女轉過身,臉上現出詫異之色,她隨即揉揉老花眼,笑嗬嗬地說道:
“咦?這可不是江兵江大哥家的大娃子麼?怎麼這麼有禮貌哦?”她朝小星浩上下打量一番,繼續用腳踩著冒泡泡的衣服,“不過,小哥,你有啥事嗎?”
“大娘,您這是在幹嘛呢?”
王大娘臉上的皺紋更加燦爛了,繼續笑嗬嗬道:
“洗衣服呀!”
小星浩更加不解,嘟囔道:
“洗衣服?我們家可不是這麼洗的呀!”
“哈哈哈!結果不都一個樣嘛!”
小星浩也不計較,走進井旁,看著一股“嘩嘩”傾瀉而下的山泉,忍不住吞了吞口水。井水緩緩漫出井沿,星浩雙手扶住石塊,正要低頭去喝,王大娘連忙喝道:
“不行哦,小家夥!你會弄髒井水喲。要用井蓋上的水瓢舀,但要小心些,千萬別磕著頭皮!”
星浩眉頭緊皺,退了一步,抬頭便看見水瓢。他拿起木瓢,在水麵上捋了捋,幾根枯草便四散開去。他胡亂舀了半瓢,身體一晃,差點掉進井裏。
他氣喘籲籲地從井蓋下鑽了出來,歇了口氣,端起水瓢,一飲而盡,頓時,便覺得一股甘甜湧上心頭。
“又喝冷水!”他父親江兵喝道,他已經跟了上來。小星浩委屈地說:
“太鹹了,主要是早上吃的掛麵。”
“……”
苗族婦女問:
“江兵大哥好閑哦?”
“娃的媽媽惦記娘家沒人幫忙,這不,給老丈人犁點秋地去。”
“哈哈哈,現如今,這麼好的姑爺哪裏找?”
“嘿嘿嘿,那你忙,先走咯。”
“好!多犁幾茬。”
……
江兵轉過身,隻見小星浩已經站在對麵的一棵碗口粗的拐棗樹旁。這野孩子正在朝樹上扔木棍。樹枝搖晃著,發出“吱吱呀呀”的悶響聲,幾片枯黃的葉子和拐棗一起疾馳落下。
小星浩幾下躥過去,彎腰撿起幾串拐棗放在懷裏,拿起其中一串就往嘴裏送。江兵不耐煩地催促道:
“星兒,你還去不去外婆家?不去的話我一個人走咯!”
“你先走,我隨後就到!”小星浩嘴裏塞滿拐棗,甕聲甕氣地說。他又如法炮製,慌忙打了幾串拐棗拿在手裏,才向遠處的父親奔去。
右轉直走,他又一口氣飛奔上二十多級的石階,鑽進了南邊的叢林,出了凝霜組。
為了節省腳程,江兵避開繞道鎮上再西轉的麻煩,徑直穿過池塘組後麵的兩座山,在山腳和通往溪鎮的公路彙合。
在兩旁茂密得交錯到山路上的各種雜草灌木間左衝右突一陣,幾個峰回路轉,再順著一階階石梯往下,終於,山底一條銀白色的飄帶出現在了小星浩的視線裏——連接外婆家和溪鎮的公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