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哥似乎考慮要不要過來看一看,我慢慢趴在地上,倒退著,像一隻蜥蜴,悄無聲息地爬出了那個黑色區域。
水轉印
表哥開發了各種影像作品,“水轉印”照片就是其中一項,他在廣告上寫:本技術將您摯愛的數碼影像,印製到各種物品上,實現獨一無二的視覺效果。
五年前,我剛剛進入紅葵照相館,表哥就向我傳授了這項技藝。水轉印說起來並不複雜,我接手的第一個顧客對我的水平很滿意,他叫顧鈞,是個年輕的出租車司機。他想把女朋友的照片印到一套餐具上,做為情人節禮物。
我先把照片掃描,打印到專用膜上,然後在杯子外麵噴一層光油底漆,再將膜上的影像通過活化劑轉印到杯子上,最後烘幹、做一些細節處理,顧鈞的女朋友便永遠凝固在馬克杯的顆粒中。她嬌小可人,一臉無辜地望著我,而我在製作照片時,一直忍不住發笑,兩個月以後,我把顧鈞奪了過來,他成了我的男朋友。
五年來,我曾把七個男朋友帶進紅葵照相館,他們先後都消失了。
有時,我會把選中的男朋友留下過夜,我們瘋狂做愛,我的尖叫常常使那些男人驚恐。我記得李森的反應最強烈,我喘息著安慰他:“我表哥是聾子,難道你怕他受不了?”李森惶惑地說:“不。主要是我受不了。”他的眼神讓我想起了洛川。
一次早餐時,我在紙上寫了一句話給表哥:“你還記得洛川嗎?”表哥正在喝牛奶,他盯著那個名字,顯得很不安。“死人很容易被遺忘。”他喃喃地說。
洛川是我大學時期的男朋友,我愛他,而且此生隻愛他一個人,可惜他死了。他死得很奇怪,屍體出現在一座廢棄的建築工地,醫生從他眼睛裏取出一枚金屬鉤。見到洛川的屍體,表哥似乎比我更痛苦,他和洛川是知己。
我在紙上寫:“楊懷旭,你為什麼沒有女朋友?”
他慢慢喝著牛奶,慘白的汁液粘在嘴角。片刻後,他含混地說:“有了女朋友就要結婚,但是婚姻太可怕了。”
我大笑,又寫:“也有一種關係,以單純的肉體之歡為目的。”
表哥竟然臉紅了,他用顫抖的手端起牛奶杯,卻忘了杯子裏空空如也。我盯著那隻杯子,上麵印著他的照片,那是我送給他的生日禮物。
自從我學會了水轉印技術,對這項工作越來越著迷,我總是忍不住,想把照片印到各種材質上,就像表哥在廣告裏宣傳的那樣:實現獨一無二的個性視覺效果。
那天晚上,表哥主動找我談話,他沉鬱地說:“杜菲,洛川死了以後,你不該放縱自己,更不該讓其他的無辜者承受你的痛苦。”
我瑟瑟發抖,尖叫著說:“楊懷旭,你沒有痛苦嗎?把痛苦贈給別人,世界就完美了!”
表哥臉色灰白,他瞪著我的嘴唇,猜測我說了什麼,他的目光讓我越來越害怕。
毒藥
表哥去輕工市場批發相框,我悄悄潛入他的臥室,推開門的一刹那,我被駭住了。迎麵的牆上掛著一張80寸照片,姨父和姨母的影像充滿整座牆壁。
這就是那天晚上的作品,表哥用噴繪機把電腦合成的婚紗像輸了出來。畫麵猶如潑灑了大片猩紅的顏料,姨媽懸在姨父上方,白白的眼窩,白白的嘴唇,她在笑,麻木冰冷的微笑。我第一次感到強烈的、窒息的恐怖。即使五年前看到死去的洛川,我也沒像現在這樣害怕。
我摔倒在地毯上,忽然發現床下有一匝廢紙,抽出一張,是一份舊報紙,日期顯示為十六年前,那時我十一歲,表哥十三歲。報紙第三版印著一張模糊的照片,是姨父和姨媽的合影,下麵有篇短文:楊明濤、孫娟夫婦離奇中毒事件,患者呼吸增強、肌肉抽筋,聽覺與視覺嚴重受損,形成典型的土的寧驚厥症狀,最後窒息而死。研究表明,這是一種混合毒藥所致。
我打個冷戰,哆嗦著提起報紙,背麵還粘著一張紙,是從小學生作文本上撕下來的,上麵寫著五個歪斜的鋼筆字——紅葵、馬錢子。
這時,我突然聽到身後傳來一縷呼吸聲,時快時慢,仿佛一隻漏氣的高壓鍋。我顫抖著回頭,表哥幾乎貼在我肩膀上,身體僵硬地彎曲,他的眼珠狹窄灰白,布滿血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