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隆德三十七年,深秋。
剛剛經曆過南方大旱,匈奴入侵的大周朝,就像他們的皇帝一樣,仿佛一個麵容枯槁垂垂老矣的老者,再經不起半點折騰了。
朝堂之上風雨飄搖,可這“小江南”的水墨畫意、旖旎詩情,卻仿佛不受半點影響。
“小江南”是京城南邊一處繁華地,也不知是從何處引來的活水,將這充斥著粗狂氣質的京城襯托的柔媚婉約起來,碧水長流不弱於瘦西湖,更妙的是這小江南兩岸盡是煙花地,一到黃昏,天色轉暗,便是處處掛滿了八角紅燈籠,有些實力雄厚的樓館更是把露台淩空建在水邊,趁著氤氳的水色湖光,夜夜歌舞笙簫。
此刻正是月朗星稀,小江南兩岸翠閣紅盞,白紗彩幔,好不熱鬧。一艘掛著銜珠銀燈的畫舫在夜色裏緩緩前行。小江南的規矩,若是畫舫上掛了燈,說明這船上的主人已經有了相好的姑娘,其他樓閣裏的就不必耗著這份心思了。真是可惜了,單看著銀燈,便能瞧得出這客官出身不凡。
“沈兄出身江南大家,也不知是否看得上我們這故弄玄虛的小江南,不瞞沈兄,小弟我從出生到現在也沒出過青州這巴掌大的地兒,最遠也就陪皇上去懷玉山打過獵,聽說你從瀘州去了蘇州,著實幹了好幾件了不起的大事兒,實在是讓小弟我羨慕的緊。”薛邵陽手裏舉著白玉雕花酒杯,朝沈罄聲虛晃了一下,靛藍色的祥雲袖虛掩著仰麵將酒一飲而盡。
“沈家不過是鄉野小戶,偶有幾位先人喝過些墨水而已,不敢在南候公子麵前造次。”
沈罄聲眼眉微垂,他身著月白色的長衫,隻在腰間係了一塊質地極佳的白玉。這身打扮,倒像是個普通的秀才,和南候次子薛邵陽差了好幾個檔次。但即便他穿的再普通,也沒人敢因此小瞧了他,因為他是沈罄聲
當朝第一個連中三元的沈罄聲,敢在瓊林宴上當麵拒絕賜婚的沈罄聲,南方旱災力挽狂瀾的沈罄聲,簡在帝心的沈罄聲。
薛邵陽眼角的笑意更濃了些。今日他設宴為沈罄聲接風洗塵,無非是想與這炙手可熱的沈大人攀上些關係。可是他畢竟是南候家的,京城裏首屈一指的王孫貴胄,從小便是趾高氣揚慣了的,雖然明麵上一口一個沈兄,做足了低姿態,可話裏話外都暗示他薛二少是這京城裏的地頭蛇,是皇上麵前的寵臣。沈罄聲果然是個聰明人,薛邵陽姿態低,他就比薛邵陽的姿態更低,自詡鄉野小戶,稱薛邵陽為南候公子,簡簡單單幾句話,讓薛邵陽受用的很。
“薛二爺,你就少喝幾杯酒吧,這自斟自飲有什麼意思,等下到了一品樓,叫陸姑娘給你斟上一杯玉樓春,包管叫你回味無窮。”
“陸姑娘?”沈罄聲蹙了一下眉,不過轉瞬即逝,誰也沒看出他有什麼不同。
一位玄色袍略顯富態的公子用紙扇掩著麵,壓低了聲音說:“沈大人你有所不知,這陸姑娘是薛二爺的相好,一品樓的頭牌,若不是沾了二爺的光,便是花上萬兩白銀,你也連麵兒都見不著。”
“能寫出‘獨敲初夜罄,閑倚一枝藤。世界微塵裏,吾寧愛與憎。’這般意蘊的好詩,陸姑娘豈是喜愛金銀珠寶的俗人。不過像沈大人這般學識淵博的青年才俊,說不定會讓陸姑娘另眼相待呢!”沈罄聲身邊的另一人奉承道。
窗欞外錦繡十裏,竹簾紗幔,皆攏在一片柔和的月色下。
“一品樓”三個大字被嫣紅色的燈籠照的有些灼灼入目。
陸姑娘。
沈罄聲攏在袖中的手握成了拳頭,指尖刺入掌心的肉中。
陸姑娘。
這三個詞壓在他舌苔的最下麵,無聲無息卻砸吧出苦味來。
已經有近八年未見了吧,陸卷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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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桌上的菜肴早就上齊全了,酒也過了三巡。但那傳說中的花魁美人卻是始終沒有露麵,薛二少帶來的這一幫人等,全是京城的權貴,對那陸姑娘是垂涎已久,哪裏願意耗這個些時間,早就心浮氣躁心存不滿了,可是礙於薛二少的麵兒,誰也不敢聲張。
“姐姐,張媽媽可都派人催了四次了,這次要是再不下來,恐怕就要鬧大了,二爺的臉上也不好看啊!”二寶在一邊垂著手小心翼翼的提醒到,他是薛二少專門送到陸卷舒身邊的人,陸卷舒在這樓裏呆了幾年,他便陪了陸卷舒幾年。也算是看過不少人情世故了,隻是今天,他隱隱有些不安。不知怎地,他總覺得陸姐姐心裏像是壓了幾座泰山似得,沉重的有些不尋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