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一言不記得自己哭過,從小到大似乎遇到什麼事都是咬咬牙挺過來,再難過的時候也隻是死死的握緊拳頭,任指甲劃破掌心。
眼淚是什麼滋味兒,崩潰是什麼樣兒,他真的不太清楚。
隻是現在站在這裏,看著來來往往表情迷茫的人們,聞著空氣中彌漫的火燭味道,再怎麼死撐還是不禁紅了眼眶。
四月的天,應景的細雨,手上的重量沉了又沉。
靜靜躺在自己懷裏的這一捧,是最親最親的奶奶,是唯一的親人,是記事以來寵著自己護著自己也偶爾拿小竹板打手心兒的那個人。
她總是聲音溫柔,輕輕喊一句“一言”,自己就算有千萬個膽子,也不敢再惹她生氣,不忍心看她為自己著急。
不能想,想起來盡是往日幸福美滿,與之成比例的是現在清晰的疼痛。
穆一言低頭扶好骨灰盒上被風吹開的紅布,小心翼翼的換了個更加穩妥的姿勢,把奶奶穩當當的護在懷裏。
“穆先生,請您過來一下。”工作人員對著穆一言招招手,麵無表情的,一如這死氣沉沉的殯儀館。
也是,到這裏來的人目的隻有一個,原因也隻有一個,試問誰能笑得出來呢,那麼血肉模糊的時刻。
穆一言一步一步走進辦公室,坐下來,把骨灰盒妥帖的放在腿上,抬起頭。
“穆先生,這是我們這裏墓地的價格表,有高中低三個檔次,每個檔次裏麵又根據位置不同價格有異,比如麵山啦,麵水啦,每個位置還分不同號碼,有666號888號這樣的黃金號,還有。。。。。。”
“行了,我弄不太清楚你們這些,給我奶奶一個最好的位置,或者說一個最貴的位置。”
“啊,是是是,穆先生一看就是孝順人,怎麼會在故去的人身上省錢呢,奶奶住的舒服最重要,請您等等,我這就給您開收據。”
穆一言不說話,手心卻一遍一遍撫摸著不大的盒子。
奶奶床頭櫃裏也有一個跟這個差不多大小的木盒子,裏麵聽說是她年輕時候的嫁妝,一些過時的首飾,或許還有幾封所謂的情書,字不多她卻一直保存得好好的。
小時候自己曾經淘氣把奶奶的百寶箱偷偷拿出來翻了個底兒朝天,沒看見什麼有趣的東西,卻被奶奶狠狠教訓了一頓。
那是記憶中最刻骨銘心的一頓揍,奶奶一邊打一邊罵“混小子”,揍完之後一個人在房間裏呆了很久很久,把過去的物件兒一樣樣收起來放好,歸置的妥妥當當。
從那個時候開始,穆一言知道了誰都是有過去的,說著世界上隻有這個寶貝孫子的奶奶,也是有很值得紀念的青春,說不定比自己更珍貴。
“穆先生,這是您的收據,一共是6萬8千1百,我們給您打個折,收6萬8,您拿好。”穿白色工作服的小姐擦著豔紅的唇膏,眉眼畫的像傳說中吃人的夜叉。
穆一言點點頭,拿來收據隨便塞在口袋裏。
6萬8對他來說不是個不能承受的數字,但是也絕對不是吃頓飯那麼簡單的事兒,不過關係到奶奶就算傾家蕩產也沒有一句二話。
在辦公室裏坐了兩分鍾,從外麵蹦蹦跳跳衝進來一個穿藍外套的男孩兒,看上去二十出頭,滿臉的稚氣,像沒斷奶的娃娃。
“小常,來來來,這位就是穆先生,他給他奶奶定了故親園A8的位置,你趕緊帶他過去,一定要給人家辦好聽到沒有?”夜叉伸出塗著紅指甲油的魔爪,在穆一言眼前晃蕩。
“哎!芳姐放心,我辦事保證讓家屬滿意。穆先生是吧,您好,我叫常樂,是殯儀館的工作人員,請跟我這邊走。”藍外套倒是挺有禮貌的,微微俯下身子讓穆一言先出去,然後一路小跑跟上去。
“穆先生,您今年多大年紀?我看您比我年長幾歲,我二十,您。。。。。二十三?二十四?不然二十五?”穆一言冷冷的回過頭,藍外套伸出五根手指的樣子簡直蠢爆了,這種人是怎麼當上殯儀館工作人員的,一看就是上班摸魚下班網遊夜店的小屁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