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章 冰激淩——永遠年輕的情懷(1 /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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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國飲食傳統素來忌生冷,推崇熱食。

廣東人有“夠鑊氣”的講究,上海人喜歡“熱灼火燙”,北方人要“滾得冒泡”……可見不論南北,中國人忌生冷的傳統是一致的。

《紅樓夢》中寶釵勸寶玉不要飲冷酒那一番苦口婆心,足見國人對冷寒食物的忌諱,或者因為古代醫藥不完善,攝入的卡路裏又不夠,因而腸胃較嬌弱,受不得半點寒氣。

今天冷飲風強盛,三九寒天孵哈根達斯、天寒地凍飲啤酒、威士忌裏放冰塊……真正三九嚴寒何所懼!冷飲,已成都市時尚生活的佐證。

“冷飲”一詞,是解放後才叫出來的,老上海話稱之為“冰激淩 ”。當然,“冷飲”的叫法也許更科學、更簡明,但遠不及一聲“冰激淩”,在一片冰清玉潔之中,沁溢出一縷溫情脈脈的浪漫。總覺得老上海的英漢翻譯,又貼切又朗朗上口,從字形發音到字麵都考慮周全。如彈簧鎖 Spring為“斯必靈”(是必靈),Smart為“時髦”, Model為“模特兒”…… Ice-cream前半個將冰直譯出來、後半個則是意譯和英文諧音,“激淩”也有譯為“結淩”,那種瓊瑤剔透、晶瑩沁亮的感覺撲麵而來,既有漢字之美,又符合上海人崇求西洋新奇花樣的心理。冰激淩,那三個字包含的那抹璀璨錦簇、溫情浪漫,哪是“冷飲”兩個字所能表達的。

冰激淩在上海的曆史,應與上海開埠史同步。初時隻在洋人餐桌上現身,即使到了 20世紀20年代,因為電冰箱在上海尚屬奢侈品,連一般中產人士家居都罕有冰箱,更遑論市麵上的小商小鋪,所以在 20世紀初,“冰激淩”這個名詞十分華麗嬌貴,代表一種奢華。而且還得有點洋思想的上海人,才敢品嚐這種冰嚓嚓、寒噝噝的物什。

上海和香港,可謂中國最早有冰激淩的城市,那時吃冰激淩,也屬開洋葷之舉。

直至20世紀 20年代後,現代化的大批量生產的食品廠,如益民四廠前身沙利文、可的牛奶公司、屈臣氏等在上海紛紛建立。此時在上海才開始有批量生產的冷飲走上市場。冰激淩也是從那時走出深閨,但也隻是進入上海一些為中產人士服務的洋煙紙店、網球場、跑馬場、電影院及咖啡館,與廣大市民階層仍是緣慳一麵。

據筆者八十五歲母親回憶(她生於 1920年),在她十歲時,一隻“海絲娃”紙杯賣 2角洋鈿, 1塊“海絲娃”冰磚售 1塊洋鈿。一張首輪電影院票是 6角洋鈿。當時我的外祖父為中國銀行八仙橋分理處主任,月薪為 216塊洋鈿。那時一隻紅木百齡桌連四隻圓凳一套售 120塊,一擔米售 3塊,一個熟手剿絲女工月薪 20塊,可見冰激淩,仍與一般平民大眾相距甚遠。

因為其市場定位的特殊性,冰激淩的零售點大多設在租界地沿馬路公寓大樓底層的洋煙紙店——洋煙紙店之有別於上海人的夫妻老婆店,在其是以一眾西洋僑民和上海生活西化的中產專業人士為對象,老板大多本身為西崽( boy)出身,熟諳西方人生活習慣與口味,並能扯幾句流利的洋涇浜英文,上海人俗稱這樣的洋煙紙店為“士多”(store),即英語“雜貨鋪”的意思。也隻有這樣的士多,才有經濟實力置一隻電冰箱。

士多出售的冰激淩,有家庭型包裝的,如半加侖裝、一加侖裝的,價錢相對零星小買要便宜,但購買家庭需有冰箱。

士多裏最受小孩子歡迎的,是蛋卷冰激淩、紙杯冰激淩和塗上一層淋淋漓漓的巧克力—— Ice-cream Bar,上海人稱之為紫雪糕,以此區別純白的香草冰激淩。

那凍津津、甜膩膩的冰激淩,因為價錢不菲,一直是幾代上海孩子童年的向往,即使對中產家庭的孩子,也是一個驚喜。於是連帶那馬路邊垂著藍白相間的帆布篷下的士多,都成為老上海們成長回憶中的一個情結。

40年代中期第二次世界大戰勝利後,大量美軍剩餘物資傾銷上海,從克林奶粉到軍用聽裝巧克力,其中包括大桶聽裝的冰激淩粉。

抗戰勝利後,大量美國家用電器開始搶灘上海,包括電冰箱,著名的有“北極”“奇異( GE)”“西屋”等,並開始在上海中產時尚和富有之家亮相。有了家用冰箱,總會出點新花樣做點家製冷飲,如杏仁豆腐、冰凍果汁……自製冰激淩,也成當時時尚,在上海一些有閑人中十分時興,有如今天上海時尚人士自己烤蛋糕一樣。

家製冰激淩全靠人工搖出來。在一隻木製的內有鋁製內膽的尺把高桶裏,四周鋪滿碎冰塊,然後要不斷搖動把柄,原先調好的冰激淩醬就會變稠變厚,成為冰激淩。

家製冰激淩全在其娛樂性,通常最起勁的都是家中年輕人、小孩子,享受的是那份熱鬧和開心,根本已不在冰激淩本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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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都市來講,冰激淩販賣的已不隻是炎炎夏日中的一個清涼世界,更是一份溫情和童真。

一個到老仍對冰激淩有嗜好的人,一定是個樂觀、健康和幽默的老頑童。

八四老人,美籍華人馬克,我的忘年之交,就是一個愛冰激淩的快樂大孩子。“二戰”期間他入伍參戰,參加過殘酷的衝繩島登陸。

每次登陸前,後方駐地總要以豐盛的大餐為出征壯士送行。很多戰士憂心忡忡根本咽不下去,唯他樂嗬嗬地從頭盤吃到甜品,從牛排吃到冰激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