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羅斯巴赫會戰·呂岑會戰
菲特烈大帝屬於一種獨特的君主,仿佛是古代暴君或文藝複興時代的意大利王子,而不像他這個時代中行將崩潰的專製帝王和正在興起的立憲君主。
他既是文人也是軍人,並且把哲學與戰爭結合起來----在他的許多著作中充滿了自我表現和矛盾,很難發現其真正個性。比如說很少有偉大的軍人像他這樣鐵石心腸,敢於挑起戰爭,但是也很少有人能像他對戰爭具有如此徹底的認識,知道用這種手段來達到目的是如何沒有希望。在《軍事條令》中,他曾經這樣寫道:"如果不是對勝利者和對於失敗者具有同樣致命的危險,那麼憑借這樣的部隊(他的部隊),就足以征服世界。"在他所的許多詩句中,對戰爭曾經有如下描寫:"這個銅頭巨怪,戰爭之魔,一心隻想飲血和毀滅。"雖然如此,他卻堅持說:"我們不應該譏諷戰爭,而是應該鏟除它,好比醫生鏟除熱病一樣。"
雖然在他內心深處是譴責戰爭的,但他對於和平的觀念也非常具有諷刺意味。從各種資料來看,他確實承認戰爭是一種"原罪"。有一次當他與教育部長舒爾茨談話時,舒爾茨對他說,過去大家都相信人性是惡的,現在卻又相信它是善良的了。菲特烈的回答卻是說:"啊!我親愛的舒爾茨,你並不認識這個該死的人類!"對國王的身份而言,他心胸廣闊,熱愛自由。他說:"我同我的人民已經獲得了一個雙方滿意的諒解。他們說他們所想說的話,我做我想做的事。"他對所有的宗教派別,都一律大度包容,因為他相信每個人都可以"經由他自己的道路進入天堂"。他開放言論自由,取消嚴刑逼供,發展科學研究,免費給窮人供食,為數千名老婦開辦養老院,但是卻不讓她們白吃,而是讓她們從事紡織,這可以表現出他講究經濟的個性。雖然如此,有時他會十分野蠻。有一次他說道,獲得情報的最好方法,就是抓住一個富人,給他換上窮人的衣服,將他送往敵國去,同時威脅著他說:"如果在一定時限之內不回來,就燒了你的房子,並把你的妻兒砍成幾塊。"
他有如一個由普克和馬基雅維裏混合形成的怪物,由雷神之槌在火神的鐵砧上鍛煉成形。
除了亞曆山大----可能的話再加上查理十二世----以外,在古今所有名將中,菲特烈是最具有進攻意識的。科靈在他的《戰爭的演變》一書中作了如下評論:"菲特烈二世所呼吸的空氣中隻有進攻精神;無論在什麼情況下,在任何作戰中,即使麵對優勢的敵軍,他也總是采取攻勢。他自己就是後續力。"有一次他說,凡是不主動進攻而坐以待敵的軍官,他都要加以處罰。他總是采取攻勢,而且幾乎總是先下手為強。他說:"我們部隊的整個力量完全寄托在攻擊上,如果沒有真正的理由而放棄攻擊,那才真是蠢蛋。"
他不喜歡長期戰爭,不僅因為成本太高,而且軍人的水準也會日益低落,我們應該了解在十八世紀,攻勢成功的主要基礎就是士兵在操場上的技巧(也就是運動的技巧)。此外,他也認識到因為戰爭足以決定國家的命運,而建軍的第一個目標就是要使士兵吃得飽肚子。所以補給才是一切作戰的基礎。戰事拖得越長,補給就越感困難。雖然如此,但因為他也跟查理十二世一樣,總是不顧一切地進攻,結果常常遭到慘敗,大有得不償失的味道。
拿破侖對菲特烈大帝的評價是很有意思的,他說:
"越是危急關頭,越顯示出他的偉大,這是我們所能說的最好的讚譽之詞。"
"使菲特烈顯得傑出的,不是他的運動技巧,而是他的膽大妄為。他所做的事情,有很多是我所不敢做的----他會放棄他的作戰線,有時好像完全不懂戰術。"
"在七年之間,普魯士憑一國之力擋著歐洲三個最強大的國家。這不是普魯士的陸軍力量,而是菲特烈大帝一個人的功勞。"
當我們探討他的曆次戰役時,發現使他成為如此偉大的將才的原因不僅是他的勇敢精神,而且他對當時的戰術條件也具有超乎常人的認識,同時知錯能改。他認識到那個時代的戰術,是如此遲緩和笨拙。自從他開始其畢生事業時起,他就決定以機動和迅猛的火力來作為他的戰爭體係的基礎,這也是當時的戰術所缺少的因素。他曾經說過:"一個普魯士的步兵營,就是一個活動的炮兵連。他們的裝彈速度極高,使其火力可以比其他任何部隊都高出三倍以上。僅此一點就使普魯士軍占了三比一的優勢。"雖然有此說法,不過在他早期的作戰中,他更多的是倚重刺刀,但他不久就發現了自己的錯誤,所以在後來各次會戰中,都是全力發展槍炮的威力。
他是一個偉大的炮兵專家,曾經首創第一支真正的騎炮兵部隊,從1759年以後三十年中,在歐洲隻有普魯士擁有騎炮兵。因為奧地利人總是采取守勢,他們的火線常常位於山頂,而預備隊則在山後方,所以他也主張更多地使用榴彈炮。奇怪的是,他從未認識到訓練有素的輕步兵的價值,尤其是在科林會戰中,使他遭受失敗的主要原因就是奧地利的輕型步兵,這就使人有些疑惑不解了。
以他的小戰術為基礎,菲特烈又進一步發展其特有的大戰術。過去,由於兵力的調動異常遲緩,所以總是進行正麵交戰,這也是十七和十八兩個世紀中的通病。不過菲特烈卻認識到一個重要的因素:如果自己一翼的機動性遠比對方優越,那麼等對方慢慢把兵力部署好之後,就可以立即轉向它的一個側翼,重新展開攻擊敵軍,使對方來不及調換正麵。以上所說的就是其大戰術的精華,說起來好象非常簡單,似乎很容易模仿,但事實上除非攻擊方具有優越的機動性,否則不易成功。因此拿破侖說:"他的'斜形戰鬥隊形'隻是對於不善運動的敵人才有效果。"
菲特烈對這種戰鬥隊形作了如下解釋:"你麵對敵人縮回一翼,並增強準備進攻的另一翼。利用後者的兵力,盡量對敵軍的一翼進行側翼攻擊。十萬人的大軍,如果在側翼隻受到三萬人的攻擊,也可能在極短的時間內被擊潰。這種部署的優點可以概括如下:(一)一支規模較小的部隊可以與較強大的敵人作戰,(二)它在一個決定點上攻擊敵軍,(三)如果你被擊敗了,那隻是你兵力的一部分,你還有四分之三的完整兵力,可以掩護你撤退。"
為了獲得最高度的機動性和迅猛的火力,菲特烈主要的就是靠操練,有關這一點曾經有過許多無稽之談。雖然那是非常的嚴格,甚至有點野蠻,但是菲特烈之所以這樣做,不過是把它作為一種達到目標的手段。不過他對於那個時代的軍人,也的確不太尊重。在他的《軍事條令》中這樣說道:"一支軍隊的大部分都是遊手好閑的人,除非將領們不斷監視,否則這個由人組成的機器就會自動崩潰,於是所謂紀律之師就隻剩下一句空話了。"他又說:"如果我的士兵都開始自己思考,那麼就沒有人肯當兵了。"此外,他還說:"軍人所應做的就是要具有'團隊精神',就是承認他自己的團隊是舉世無雙的。因為軍官總是要領導他們走向最危險的地方,而他們這些人又不受榮譽感支配,所以必須使他們害怕軍官有甚於眼前的危險。"
雖然他發表了這些高見,可是他對他的部下卻並非不慈愛,有時他的態度也是很友善親密的。有一次,一個逃兵被押到他的麵前。國王問他:"你為什麼要離開我?"這個擲彈兵回答說:"陛下,說老實話,我們的情況太糟了。"於是菲特烈開玩笑說:"好吧,今天讓我們再打一仗,如果我失敗了,明天我們大家一起逃走好了。"隨後就把這個逃兵送回原來的部隊並且不加處罰。
雖然後來這種普魯士式的操練法被人當成一種戰爭藝術,可是菲特烈本人卻從未如此解釋。拿破侖曾經說過:"有一次在波茨坦宮前閱兵時,當他看到法國、英國和奧地利的年輕軍官對這個斜形戰鬥隊形的運動非常感興趣,不禁掩口而笑。"事實的真象是這樣的,除非有菲特烈的精神,否則這種菲特烈式的操練並無用處。隻要從他的《軍事條令》一書中摘錄出幾條意見就可以知道他並不隻是一個操典專家:
"我們注意的主要目標應為敵人的軍隊"(原書四十九頁)
"在戰爭中,狐狸皮有時也和獅子皮同樣的必要,因為當實力失敗時,狡計卻反能成功。"(原書第五十二頁)
"這是戰爭中一條永遠的公理----確保你自己的側翼和後方,而設法迂回敵人的側翼和後方。"(原書第一○一頁)
"你的騎兵的得勝的一翼,不要讓敵方騎兵能夠再度集合起來,而應保持良好秩序以向他們追擊。"(原書第一一八頁)
"如果毫無理由地讓士兵流血,這是非人道的屠殺。"(原書第一二○頁)
"雖然對傷患應該立即加以幫助,但卻不可忘記殺敵的責任。"(原書第一二一頁)
"如果還有任何事尚未完成,那麼你就不可自以為一切都已經完成了。"(原書第一二二頁)
"我的錯誤是對我的軍官有利的,因為他們可以確信,我一定會竭盡一切努力來加以改正。"(原書第一二六頁)
"對於會戰有一條定理,那就是強迫敵人作他本來不想做的事,因為你的興趣剛好與他對立。凡是他不想做的事也就是你最希望他做的。"(原書第一二六頁)
雖然菲特烈需要和平,而且在埃克斯-拉-查佩裏和約簽訂之後,他也曾經說過:"從今以後,除非為了自衛,我連一隻貓都不會加以攻擊。"可是他卻沒能認識到他這個獲得成功的侵略行為的含意。它使奧地利懷恨,法國畏懼,於是兩國捐棄舊嫌準備采取聯合行動。對於菲特烈而言,這是很不幸的;特蕾莎的首相考尼茨親王卻能認識到這一點。他認為菲特烈的侵略已經使法奧之間的對立傳統過時了,所以他向女王建議設法要求法國協助收複西裏西亞,而以奧屬日德蘭作為報酬。特蕾莎采納了他的建議,於是考尼茨開始遊說法國宮廷。第一點,他指出如果法奧兩國繼續爭鬥,那麼隻會使菲特烈一人得利。第二點,由於俄國女皇伊莉莎白非常想吞並東普魯士,而隻要用馬德堡為代價,就可以收買薩克森,用不來梅也可以收買瑞典,所以如果以奧屬日德蘭為交換條件,而法國同意支援奧地利的話,就可以組成一個七千萬人的大同盟,從而把普魯士和它的四百五十萬居民從地圖上抹掉。雖然這個建議與法國的傳統政策相違背,但是法國宮廷中的真正有權勢的幕後人物龐巴杜夫人----曾受過菲特烈的侮辱----竭力幫忙。但是在未獲最後同意之前,英國人卻采取了一個行動,使危機急轉直下。
當英國正在與法國忙於進行"不宣而戰"的殖民地戰爭時,因為擔心漢諾威的安全,不惜出重金收買俄國,要他們把重兵集中在西部邊界以保障漢諾威的安全。
菲特烈一聽到考尼茨談判的風聲,他馬上就企圖拉攏英國,表示願意保障漢諾威的領土完整。英國政府立即接受了他的好意,因為與俄國女皇談判的協定尚未批準,所以英國政府中途取消了這個談判。接著在1756年1月,英普兩國締結了一個同盟,因為那是純粹防禦性的,所以並不影響菲特烈對於法國的條約義務。雖然如此,菲特烈卻早已認識到一旦有戰爭發生,侵入漢諾威必將是法國計劃的一部分。最後在5月,為了對抗這個"西斯敏斯特條約",法奧之間也簽訂了一個"凡爾賽條約",這也是防禦同盟的性質。因此,到1756年夏天,歐洲就分化成了兩個敵對陣營:一麵為英國和普魯士,一麵為法奧兩國,外加俄國、瑞典和薩克森的支持。
對於奧地利而言,考尼茨計劃是一個勝利,但是對於法國而言,這卻是一個喬裝的災難。奧地利王位繼承戰爭已經證明了法國海外殖民地的脆弱地位,在海地和印度,英法之間早在進行著"不宣而戰"的殖民地戰爭。所以如果歐洲再爆發新的戰爭,那麼法國必然是主要成員,於是它的海外帝國的大部分就會化為烏有。後來果然如此。菲特烈從他的間諜方麵獲得消息,得知俄國女皇正鼓動特蕾莎加強她的軍事準備,他認為如果等她準備好了再開戰,對普魯士將大為不利,所以決定先下手為強。他說:"讓我的敵人罵我是一個侵略者,這是小事,但卻不能讓整個歐洲先聯合起來對付我一個人。"
雖然普魯士的地理位置使菲特烈采取的內線作戰方式在這個環境中非常有利,但普魯士卻缺乏可供防禦的邊界,而且麵對著敵軍,他的兵力處於一比三的數量劣勢。在南麵,如果奧地利人與薩克森人攜起手來,他們距離柏林就隻有四十英裏;在北麵,如果瑞典軍集中到斯塔爾鬆德,相距就在一百三十英裏以內;在東麵,如果俄國人渡過了奧德河,相距將隻有五十英裏;在西麵,如果從哈裏附近進入普魯士,那麼法軍到柏林也隻有一百英裏之遙。不過其間卻有一個薄弱環節:這些國家的軍隊還停留在不同的準備階段中,奧軍尚未與薩軍合作;俄軍還沒有越過波蘭的荒原,瑞典人也還沒有渡過波羅的海,法國人也沒有渡過萊茵河。
7月,菲特烈要求維也納保證在波希米亞境內集中的奧軍不是用來對付普魯士的。結果隻得到一個閃爍其辭的答案。於是菲特烈決定不再等候,他留下了11,000人防禦瑞典,26,000人防禦俄國,37,000人防守西裏西亞,而親自率領70,000人,於1756年8月29日,突然不宣而戰侵入薩克森。9月10日占領了德累斯頓。於是菲特烈封鎖住皮爾拉,10月與奧軍在洛博西茲遭遇,接著也將他們擊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