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玄愁

劉易斯·托瑪斯

據說,現代的、工業化社會裏的文明人有一種獨特的傾向,那就是特別的緊張,一觸即跳,對未來抱有史無前例的不安,對現在感到沮喪絕望,想起不久前的過去就夜不成眠。所有這些,都歸因於包圍著我們的複雜技術和機器噪聲,還有我們建造起來把自己同大地隔開的那冷酷堅硬的鋼鐵和塑料的裝置。根據這種看法,無休無止的憂慮乃是現代的一大發明。何以解之?惟有關掉所有引擎,爬回鄉野去。原始人戴著玫瑰的花環,睡得香甜。

我不大信。人一向就是特異的多愁動物,有著幾乎尚未開發的憂慮能力;這是使人區別於其他生命形式的特有稟賦。無疑,在人的大腦深處,有一個神經中樞來協調這一功能,就像專管饑餓感和睡眠的中樞一樣。

史前的人,盡管沒有工具也沒有火供他思慮,也必定是所有動物中最憂愁的。他在光線微弱的洞穴裏到處摸索,使勁地想,他該幹些什麼;感覺到了逼到眼前的神聖責任--製造工具。那時,他必定花了好長時間冥思苦想他的拇指,並且為之著急。我想象得到,他會怎樣盯著自己的雙手,驚訝地把拇指尖跟其他指頭一一相對,想,老天爺,這一點是把我們跟野獸區別開來的東西;隨之而來的是苦苦的思索:它們生成這樣,到底是為什麼?一定有許許多多個難眠的長夜,腦子裏全是拇指。

假如得知曾有一些史前的古老委員會,我是不會感到驚異的。這些委員會舉行集會辯論說,拇指可能正在讓我們走得太遠。假如不是有拇指而是多有一個平常的指頭,我們的生活會過得更好。

憂慮乃是人類功能中最自然、最自發的。現在是承認這一點,甚或是學會更好地憂慮的時候了。人是憂患的動物。這一特征需要進一步發展完善。大多數人容易忽視這一活動,生活在憂慮的薄冰上,但從不深鑽下去。

要完全沉浸於一種純粹的、給人啟迪的煩惱之中,我可以推薦一種改造了的超級坐功。我在讀一本學術性很強的雜誌時碰到了關於那一功夫的文章,並躬親實踐了一番。在我的後院、有棵山毛櫸樹。樹下有條翻倒的破獨木舟。我坐在裏麵,按說明中的指令,一絲不苟地如法作起。放鬆,目微閉,調習氣息,默念一字真言,此處是"哞......",一遍又一遍。這些要求對山野散人是頗適合的;我的意識,通常東遊西浪擲時間,抓住什麼是什麼;現在已經準備要一念頓斷,隨風飄逝了。可這時,屋裏丁鈴鈴電話響起,也不管你氣息調勻念那"陣"字真言,響了好幾遍後戛然而止。此時此時,我一下子發現了玄愁功法。

玄愁功法簡便易行,任何人,不管其年齡、性別或職業狀況,幾乎任何場合都可以作。對初學者,我建議20分鍾為一節,上午上班前作一遍,深夜失眠之前再作一遍。

要作的是坐在某處,最好是單獨一個人,繃緊全身肌肉。假如你開頭就使自己適度不舒適,比如,坐進獨木舟的底部,緊張就會自然出現。現在合上眼、集中注意於這一點,直到合眼的努力引起眼皮的輕微跳動。然後呼吸,分析的思考呼吸涉及的肌肉活動。最好,嚐試用單側鼻孔呼吸,兩鼻孔交替使用。

現在,念動真言,真言是"愁......"(worry)、快速重複。這個字本身就很有效,因為這個字的曆史使之有暗示性同源語。這樣,一邊念,一邊就橫插進一些回憶,記起它原來來自印歐語詞根,意思是彎曲動欲求逃避。這個詞到了古英語成為wyrgain,意為窒息而死,其近親包括weird(離奇的),writhe(苦惱,扭動),wrestle(摔跤)還有wrong(錯)。"錯"是同樣有用的真言,理由也與"愁"字對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