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三看著出現在眼前的男人,一時怔忡。兩國交戰之際,本是禦駕親征的君主突然半夜出現在自己的府邸,怎不由得他驚詫愕然。心中也是惴惴,以為朝中有事讓他夤夜暗中回朝,然一番省度後又覺無事,當下,便也隻得看著這深夜突然而至的訪客心下暗自揣度其來意。
“我須外出一趟,少則半月,多則一月。”深夜寂靜,男人的聲音聽來比這夜還幽沉。封三聞言,滿臉的疑惑已變為一絲了然。沒有誰比他更清楚眼前這男人稱霸天下的野心與決心。在此關鍵兩兵對戰,時局晦暗不明的關鍵時刻,竟然離開前沿爭端之地,除了與那人相關,他想不到其他的原因。
“是為他嗎?你知他在何處?”
“還不確定。”
“那萬一溯水對岸有何變動……”封三有點憂心。
“勿需憂慮,我已有安排。”沐雲將目光移向窗外,似是想起了某些人和事,忽地一聲笑。冷厲而短促的聲音如電光瞬劃破這沉寂的午夜,也驚了封三的心,“隨王失蹤,外間僅此傳聞,便連大寧朝中也僅限得知‘隨王失蹤’一說,如若讓那位身居內宮的寧朝君王得知隨王並非失蹤,而是為人所害……”
“七哥所說的安排莫非是派人去寧朝境內散播隨王遇害的言論,你是想將寧朝的怒火引向華程玉?”封三深知,若昭帝得知真相,知曉隨王非是失蹤,而是為華程玉所害,那等待著華程玉的,恐將是寧朝君主及溯水對岸數萬銀盔軍鋪天怒火的席卷而至。
男人狹長的眸已褪為淺淡的藍色,剔透的冰涼。這雙眼眸的刹那變幻讓封三頓感寒意,入眼隻覺皆是冰霜劍刃,心為之驚。如此戾氣外顯,封三還隻在他重回燕鵠麵對昔日背叛者時見過。語聲是直刺到心底的冷。
“禮尚往來,作為那粒空色的回報,就讓我們拭目以待,寧朝昭帝陛下,是如何悲痛欲絕,為弟複仇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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寧朝京師,天子腳下皇城之中,依舊人潮如織商鋪林立。左相的掛印反叛隻是給京城百姓增加了一些日常談資,並未給這些升鬥小民的生活帶來多少變化。隻是近日,街頭巷尾四處傳言,隨王失蹤,是為奸人所害,一時間茶館酒肆皆有此傳聞。先前眾人還以之為笑談,不以為意。但過幾日,流言聲勢日大,民聲大噪。直至近日,有官府告示眾人:言近日流言乃是燕鵠奸細故意為之,意圖擾亂人心。見此民心稍見安穩。後更有太子攜百官於城外祭天台焚香祭天,為萬民祈福。當日有圍觀百姓於遠處遙見太子身旁一人,紫袍金冠,意態瀟灑,恍如謫仙,分明便是隨王模樣。至此,朝野方才心安。
之後,即便再有與隨王失蹤相關之類傳言,萬民盡皆以為燕鵠奸細之禍言,不再以為意。
皇城郊外七皇子府邸,素日少人的威嚴大門前,數十名勁裝矯健的黑衣人隨著一頂黑轎無聲無息地出現。見慣場麵的王府門衛正待嗬斥,卻見為首的黑衣人近前,朝府衛掌心一翻,亮出一物,待府衛看清倉惶跪下間,這一行數人擁著轎子已進了府門。
黑轎一直抬入中門,與聞聲而出的七皇子寧潛庭中相遇。寧潛早得府衛稟報,此時正出來迎人。當下揮退庭中眾人,便朝轎子拜下:“參見父皇。”
轎中人方才掀簾走下,赫然便是已被帝審的昭帝寧恒。此時那數名黑衣人亦是消失無蹤,一如來時之速。
昭帝穿了身暗紫的便裝,身姿雖形消瘦,但目光湛湛神色淩厲。此時踱到跪拜的寧潛身前,俯視良久未語,寧潛也自跪著無話。一時,這父子之間的靜默,形成一股奇怪的壓抑之感,周邊氣息俱變得沉悶。如此持續半盞茶的功夫,昭帝方看著跪在自己身前與自己沉默以對的少年,冷然發問:“他究竟在何處?”
寧潛依舊垂首以答:“兒臣不知父皇何指?”
昭帝驀地一掌將寧潛扇倒在地,上前擰住他前襟,冷酷而凶狠,“別以為他疼你朕就不敢動你,說!他到底在哪?!”
寧潛任昭帝擰著衣襟,仍是一臉沉靜:“父皇若是問遠的下落,兒臣確實不知。”
昭帝一袖將他甩翻在地,怒極笑了:“開始學會耍手段騙朕了。最初,你們跟朕說他莫名失蹤,為了讓朕心安,居然說他有意為之,那現在呢?你以為朕會相信你們那些安民的話!”
“這世間有誰能害得了他,父皇難道不信他。”寧潛被昭帝踩在腳下,表情也似在笑。
昭帝鬆開踩在肋骨上的腳,收了之前的暴怒,冷硬的神情彷如被當頭一錘砸破,他走到一邊的石桌旁坐下,慢慢地將已透出幾分痛苦的臉埋進雙掌中,仿佛這樣便能掩藏他此刻的不安與脆弱。“害他之人,若是他親近之人,他定不會防備。華程玉與他數年相交,若要害他,他焉能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