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醒來時,半邊身子浸在海水中,冰冷的液體順著沙灘湧上他的身軀。
他嘴裏泛著海水的苦澀,身體無法動彈,意識逐漸模糊,世界就快要在眼中消失之前那一刻,他隱約看見了有人向自己跑來……
再一次醒來時,眼前一片潔白,他癱倒在病床上,冰涼的藥水順著導管,一滴一滴滲入他的脈搏。
“太好了,你終於醒了!”一個金發碧眼的姑娘守在他身旁,眼中是止不住的喜悅。
“這是哪裏……”他聽著陌生的語言,頭痛欲裂。
“這裏是意大利威內托,我在附近的海邊發現了你,當時還以為你已經死了……”姑娘中指和食指繞成一個十字,說道:“感謝上帝,讓我們發現了你。”
“我是誰……”他竟是什麼都記不得了,一思考,頭皮層後傳來一陣劇痛。
“你是說,你連你自己是誰都忘了?”姑娘見他點頭,趕緊跑出病房喚來主治醫生。
主治醫師替他檢查一番,說道:“你大概是從高處墜入海麵,頭部,身體都受到不同程度的撞擊。看樣子,又在海中飄了很久,能活著,已是萬幸,至於消失的記憶……你還年輕,好好活著,以後還會有很多美好的回憶。過去的記不起來就算了,也許這是上帝的安排。”醫生測了一下他的體溫,說道:“在發高燒,今晚必須好好休息。如果你要報警,也請等身體好一點再說。”
他話沒聽完,昏昏沉沉地睡了過去。
他在醫院住了一個月,年輕的身子漸漸康複。
看得出來,這裏的人都是虔誠的天主教徒,待人和善。
他不知道自己從哪裏來,又是誰,他身上沒有任何可以證明自己身份的物件。隻是他長得很漂亮,醫院裏的姑娘們都熱情地稱他為“水仙花少年”。
他的脖子上掛了一個玉墜,通明如玻璃,卻綠的像一湖水。
玉墜上刻了位救苦救難的觀世音菩薩,慈眉善目,興許真能普渡眾生。
他沒有報警,隱約覺得這不是一個妥當的選擇。
他痊愈後,主治醫師把他叫去了辦公室。
“身體好多了吧。”
“托您的福,已經全好了。”他知道醫師一定有下文。
醫師麵露難色,說道:“我十分了解你的境況,隻是,你在醫院住了一個多月,這花銷也不小,我們醫院的經費也實在不足……如果可以的話,希望你能負擔一半經費。”
善良的人,竟連理所當然的要求都說得唯唯諾諾。
他身上沒錢,隻有一件看上去價值連城的玉。
於是他扯開脖子上的黑色掛繩,將玉遞給醫師,說道:“我可以拿這個還債嗎?”
醫師接過玉,看了半天看不出名堂,將玉遞回他手中,悻然說道:“很抱歉,如果是寶石還可以……”
他無奈地笑了笑,外國人自然是不明白玉的好。
“請給我一點時間,”他站起身,說道:“我一定會把醫藥費還給你的。”
他說完,還是把玉塞回醫師手裏:“請您替我好好保管,我很快就能把它贖回來。”
他離開醫院,清涼的風帶著地中海的水汽,吹亂他柔順的短發。
他沒有別的本事,但漂亮成那番模樣的人,大概也不需要別的本事。
他找了一位經營葡萄酒莊園的老人做金主。
老人老的可以當他爺爺了。
老人對他也做不了什麼,隻是把他帶在身邊,寂寞的夜裏有個年輕的肉體可以取暖。
老人對他很好,替他還了醫藥費,還給他買了身份證明,讓他上學。
他拿到護照的那一天,絲毫不感驚訝。
淺色的扉頁上粘著他的照片,印了一個人的名字,“陳諾”。
“陳諾是誰?”以老人做事謹慎的,這本護照大概除了照片不一樣外,其他都是真的。
“誰知道……”老人坐在搖椅上,大理石壁爐內,赤紅的火苗燒得旺盛,映照出老人臉上不健康的緋色。
是啊,每年總有一些國人不明不白地消失在海外,這裏麵的故事,誰說得清。
他也是個涼薄的人,沒有多想,就把自己當作陳諾了。
兩年後,老人家肺癌晚期,去了。
龐大的遺產都留給了陳諾。
老人家的子孫十分不滿意,紛紛請律師狀告陳諾。
陳諾才不介意錢的問題,他隻是覺得諷刺,老人家在生時沒有那麼多子子孫孫噓寒問暖,死後倒多出許多孝子賢孫。
他變賣了老人家的葡萄酒廠,變賣了老人家大部分的房產,一放手,幾乎把所有錢都捐給了慈善機構。
這一年,陳諾護照上顯示他十九歲。
他買了一張前往中國的機票,開始了新的旅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