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先生,買一枝回去送給夫人吧,夫人會很高興的。”
國圖門口,一個看起來還似在讀高中的姑娘,提著一籃子玫瑰,抽出一朵遞到方孟韋麵前。今天是西方的情人節,路邊總會有這樣三三兩兩或提或捧著大堆花的小夥子小姑娘在向著情侶或旅客兜售花朵。
“是嗎?”方孟韋笑了,於是左手拄著手杖停了下來,稍稍側過身子道:“那請給我一枝。”
方孟韋麵容肖父,年歲越大越是肖似方步亭,隻是眉宇間的溫厚良善,中和了方父麵上的犀利深沉。他頭發已然全白,此時一襲淡色長袍,拿著手杖的樣子,實在是淳淳風度,以至於他付了錢接過花走出了一段路後,那個小女孩仍在盯著他看。
在方孟韋走到地下通道口的時候,那小姑娘忙忙趕過來叫住了他。
“老先生,這個地下通道是到□□廣場的。”她指了指旁邊的廣場:“如果是要到對麵坐公交、或是坐地鐵,還要再往前走點。”
天已昏昏,太陽沉到了地平線下,西邊的天空一片紫紅紫紅的雲霞。對麵□□廣場上,人民英雄紀念碑像是一道沉沉的黑影,筆直而堅定地矗立在那裏。
方孟韋慢慢地道:“我是要去那。”
謝培東並沒有安葬在北京。而是根據他的遺願,火化後安葬於無錫,與妻子方步瓊合葬。
謝培東狀態惡化是在82年勞動節的晚上。
隻吃了幾口湯飯,謝培東手拄著拐杖將將站起,身子就忽地搖晃一下,然後整個人往前栽倒。等送到醫院的時候,謝培東已經陷入了半昏迷狀態。方孟韋作為唯一的親屬與監護人,在醫生急救後,就一直守在他身邊。他坐在謝培東身旁,握著他的手,急急地叫他:“姑父!你別睡!姑父!姑父!”
謝培東似乎聽到了,他睜開了眼睛。
方孟韋跪在床邊:“姑父,別睡,會好的!你會好的!”
謝培東氣若遊絲地道:“他們的飛機……幾點?”
方孟韋紅著眼道:“九點!九點,飛機到達。我已經聯係機場了,請他們廣播,爸和大哥到了後就會直接來醫院。”
“現在……”
“八點四十,姑父……已經八點四十了。”
謝培東閉了閉眼,臉上露出那一貫的堅毅:“我還撐得住……”
方孟韋的眼淚落了下來,他將他臉埋進謝培東的被褥裏,半響才抬起來道:“姑父……不用多久的,我陪您說說話,我們說說話,爸和大哥就到了。”
謝培東直直地看著方孟韋。他的侄子雙目倉惶,偏還強作著鎮定,見謝培東望過來,臉上勉強露出了一個笑容。
謝培東抬起手,安撫般的輕輕地摸著他的頭。他掌下的黑發裏,已經有了點點白霜:“我到你家的時候,你還不到我的膝蓋……”
方孟韋輕聲道:“是啊,您那時候還老不出聲,我覺得您很可怕。”
“……在北平,最後那幾天……內兄和孟敖最擔心的就是你,讓我安排你去香港,讀書,留學……”
方孟韋覺得眼眶一陣火熱,忙閉上眼,一會兒才笑了笑:“那會到香港,滿耳都是上海話,我那時老錯覺回到了上海……”
“仿佛還是昨天的事……可轉眼……就已經是你來保護姑父了……”
“姑父……”
“十五年了……你一直替木蘭,陪在我身邊……護著我這老朽……十五年啊……你還有多少個十五年……”淚水順著眼角落下,滴濕了白色的枕巾,謝培東顫顫地將手按住方孟韋的手,他幾次張開口都沒有吐出聲音來,謝培東用力狠吸著氣,艱難道:“孟韋……成個家……就當是讓我走得安心……成個家……”
方孟韋的眼淚到底沒有止住,簌簌地落了下來。他沒有回答,也沒有反應,隻看著謝培東。
謝培東沒有等到回答。他閉上眼,像是在歎息,又似在自言自語:“要是知道……要是知道你會一個人……過這些年……當初……我會不會請求法院……從輕……從輕判決?”
方孟韋一怔。
“要是早知道……他當時在法院上……陳述……他親手……開槍……我隻想要他……徐鐵英……一起去死!”
方孟韋用力地搖著頭。謝培東隻能看到他胸前一滴一滴掉落的眼淚,聽著他哽咽的聲音:“別說了,姑父……別說了,也別想了。您現在就隻要好好的養著體力,已經快九點了,你隻要再等等,姑父,求你了,您再等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