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小聖發現自己不在即烏的旅店裏了,她已經躺在了一部正在坑窪路麵行進的越野車裏,躺在了一個人的腿上。那個人緊緊地用胳膊攬著她,生怕一個顛簸讓她滾到座位下。
“難道說……我已經……死了……”孫小聖輕聲嘟囔著,哈氣把氧氣罩都噴虛了,她拿指甲狠狠摳了一下自己的腦門。
“胡說八道!你怎麼那麼喪啊?”
孫小聖的腦門被自己摳疼了:“那我是有幻覺了嗎?”
“幻什麼覺啊?”
“你怎麼會在這兒?太離奇了!空降噠?”她摘下了氧氣罩。
“你倒沒說我是穿越的。你可終於醒了。”
身邊的人竟然是朱峰。他的一臉清秀勁兒全然不見了:胡子拉碴的,比頭發還長,不認識的還以為是從新疆那邊逃過來的呢;他曬黑了不少,因而牙顯得格外白,小瓷磚似的,有點兒晃眼。他穿著援藏隊統一配發的紅色衝鋒外套,搭著黑色抓絨衣和墨綠色速幹褲。
“她醒了呀?太好了!我就說她會平安無事的。”開車的司機回過頭來,如釋重負地笑了。
孫小聖感覺難受得不那麼厲害了,想要坐起來:“現在這是什麼情況?我完全混亂了。”
“是不是不舒服了?要不換個姿勢?”於是,朱峰將她扶了起來。
“你的腿都麻了吧?”孫小聖有些不好意思。
“沒有啊。這車一顛一顛的,就當是你給我按摩了。”
“討厭。哎,你還沒告訴我這是怎麼回事呢。”
“咱們現在去普蘭,你必須要去醫院。”
“我……”
“你什麼也別說,乖乖去醫院。”
“不是,我是想問,你怎麼會在這兒?太詭異了。”
“我啊,我也帶團來阿裏了,比你早出發一天,是社裏臨時決定的。我昨天住即烏,今天住塔欽。剛才你們那個普瓊去塔欽做登記,正好碰上了,他一看我是援藏的,就聊起來了,我才知道你是跟他一起來的。他說‘你們的小孫澄可受了罪了’。反正明天我的團在塔欽休息一天,我沒什麼事兒,客人也都挺好,所以,我一想,幹脆去看看你吧,正好啊,丹增要去即烏,我就搭他的車了。”朱峰指了指司機,“結果,敲你屋門,沒動靜,我倆一看,門沒鎖,就進去了,就看見你在床上躺著,叫了你兩聲,你哼哼了一下就又沒反應了。這不,趕緊把你抱出來了,再不去醫院就很危險了。你怎麼病成這樣了?”由於身體原因和好多天吃不到正經飯更別提蔬菜水果了,加上幾日以來沒洗臉,孱弱瘦小的孫小聖蠟黃的臉上覆著一層薄灰,幹裂的嘴唇上滲出的血絲若隱若現於浮起的幹皮之間。
孫小聖“哇”的一聲哭了出來,雄赳赳氣昂昂,驚天地泣鬼神,嚇得丹增一個急刹車,回頭驚愕地注視著她。
朱峰的意外出現,頃刻間變作了一股強大的暖流,遍布孫小聖的全身,使得她渾身所有的難受立刻融化成了淚水。朱峰慌了,他不知道該說什麼,這個時候說什麼都顯得不合適,可要是就這麼瞅著,似乎更不妥。於是,朱峰輕輕地拍著她的後背,一語不發。
孫小聖哭得酣暢淋漓,很久,終於消停了。朱峰低頭看了看,抬手給她擦臉上還沒幹的淚。孫小聖說:“回拉薩以後不許跟別人說今兒這事兒。”
“你還不好意思啦?你是哭累了歇會兒啊,還是哭夠了?”
“討厭。”孫小聖哭了一個滿臉花,笑了。
“行了,她哭得很有底氣,看來是沒事兒了。”朱峰對丹增擺了擺手,“開車吧。”於是,丹增繼續開往普蘭。
“早就跟你說了,來阿裏很苦,你看你現在,多難受啊。後悔嗎?”
孫小聖搖了搖頭,咧嘴一樂:“很多人還沒這難受的機會呢。”
“你還真是缺心眼兒。吃飯了嗎?”
孫小聖說沒呢,在即烏的時候巴珠給她送過吃的,可是自己實在沒什麼胃口。朱峰問她這些天是不是都吃夏爾巴人做的飯,她說是。朱峰說夏爾巴人做的飯都是湊合事兒的,還是按照印度人的習慣湊合事兒的,怎麼吃得慣啊。她說吃不慣也必須吃啊,不吃就死菜了。朱峰使勁兒皺起了眉頭,本來在剛剛看到昏迷的孫小聖時他就感到了強烈的心疼,現在想想她這幾天所經受的艱苦以及她的咬牙堅持,他感到極其難受。他問她現在想不想吃什麼。孫小聖說想吃什麼這兒也沒有啊。
“想吃什麼?你說說,我聽聽。”
孫小聖說特想喝粥。朱峰一抖衝鋒衣:兩罐八寶粥。孫小聖一梗脖子,又說要是能就著點兒鹹菜就完美了。朱峰一抖衝鋒衣:一包榨菜。孫小聖一晃腦袋,目露綠光:“我去!你再抖抖,還有什麼?”
“你還想吃什麼?”
“其實,我想吃我媽包的餃子了。”
“得!這個我就沒轍了。”
孫小聖邊吃邊向朱峰和丹增道謝。丹增說:“不要客氣,朱峰是我的好兄弟,隻要他開口,我就一定會幫他的。”
“你人緣還真好。”孫小聖有些崇拜地看了看朱峰。
丹增說:“朱峰這個人,特別好。我跟你說哦,孫澄,有一天晚上睡覺,半夜的時候我醒了,發現朱峰在幫我蓋被子。我嘛,從小睡覺就踢被子的,但是,除了阿媽,沒有人這樣對我。所以,當時就很感動哦,我就認定朱峰一定是個好兄弟。”
“嘿,你小子醒了居然不說話。”朱峰探著身子推了丹增一把。
“我是怕嚇到你。”丹增嘿嘿樂著,“所以哦,孫澄,朱峰說讓我幫忙送你去普蘭,我就二話不說的。”
“丹增去即烏本來是為了看他哥哥的,對了,他哥哥在你的團上開車。可是,人家哥兒倆剛一碰頭,他就被我叫走了。”
“啊?丹增,真的是太不好意思了。我害得你跟哥哥都沒能團聚。”孫小聖很是愧疚。
“不要這樣說哦。我哥哥也是要我趕緊送你的,他喝酒了,要不他一定會送你的。帶你去醫院,是在給我積德,我還要謝謝朱峰給我這個機會呢。不過啊,我跟他說過的,你一定不會有事。”
“嗯,丹增跟我說過,岡仁波齊會保佑你的。”
丹增說:“我說的不是安慰你們的話,是真的哦,你們倆不要不信。我小的時候,生了一場大病,都快不行了呢,鎮上的醫院治不好。對了,我就是普蘭人。後來,我阿媽就走到塔欽,用身體轉山,祈求我能好起來,後來,我真的就沒事了呢。”
“用身體轉山?”孫小聖和朱峰從後視鏡裏望著丹增。
丹增說:“對,用身體轉山。就是走三步磕一個長頭的那種轉山。”
“啊?”孫小聖和朱峰目瞪口呆。
“你們肯定沒見過。那樣是最虔誠的轉山,我阿媽用了十六天才轉完。那時候,我們都不知道她去哪裏了,阿爸不肯說。後來,阿媽回家時,身上的衣服都磨破了,額頭上有一個好大的疤,阿爸才告訴我她是為我去用身體轉山了。病好了以後,我就發誓,這一輩子,我就要在岡仁波齊修行,帶著別人去岡仁波齊修行,保佑我的家人,保佑更多的人。岡仁波齊保佑了我,也一定會保佑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