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四歲那年,孫小聖姑娘做了一個夢。夢裏,她在五色的風馬旗的引領下,走入了肅穆的大昭寺,在低沉的誦經聲的指引下,在古老的轉經筒的傳承中,沿著長長的甬道繞過一周,邁進了一座殿堂。殿堂內滿是閉目打坐的僧人,身著深紅色的長袍。他們為孫小聖辟出了一條小徑,讓她緩緩步入了殿堂的正中央,慢慢跪在一位老者麵前。老者輕輕張開雙眼,流露出慈愛的目光,一絲雋永的笑容從他的麵龐淡淡掠過,與燃燒的酥油燈的光芒共同將蘊含著滄桑的皺紋微微聚攏,形成了道道深刻的溝壑。老者伸出手,溫和地摩挲著孫小聖的頭頂,輕輕地說:“來吧,孩子,你屬於這裏。”
從貢嘎機場一出來,孫小聖有些木訥。她堅信那不是高原反應帶來的遲鈍,而是似乎曾經到過這裏,毫無陌生感。藍寶石被熔化成顏料後潑得滿天都是,她抬著頭,震撼不已,她從來沒有見過那麼純淨的天:清澈而深邃。她不由自主地伸手去夠,陽光穿過她的指縫,輕輕地啜了啜她的眼皮,把她攬進了懷中。
連綿的山巍峨屹立,注視著萬物。印滿密密麻麻藏文的風馬旗在融著青稞香味的空氣中飄揚,連接著大地與蒼穹。西藏是大氣的:它神聖,卻絲毫不傲慢;它威嚴,卻又平易近人。浮躁到了這裏,會頓時沉靜;不安到了這裏,會立刻平和。不管多麼讓人焦慮的情緒,到了這裏,都會迅速被稀釋。孫小聖瞬間就愛上了西藏——濃烈、深刻、不容置疑,卻又小心翼翼,生怕褻瀆了它。
雪白的牆、深紅的頂、烏黑的窗框以及硬朗卻溫和的天空、厚實卻柔軟的白雲,這些大塊大塊鮮明的顏色與物件融合得恰到好處,雖濃墨重彩,卻並不妖嬈,其間綴以五色經幡和八寶吉祥門簾,孫小聖仿若一個離家已久重回母親懷抱的孩子,由心底生出陣陣暖意,她感到前所未有的舒適。
孫小聖每天都去大昭寺。有時候,她和那些虔誠的信徒一樣,沿著甬道將心中的祈禱融入撥動的轉經筒之中;有時候,她會停留在八廓街邊,靜靜地看著那一張張被信仰洗禮的樸實麵孔;有時候,她則端坐在某一個角落,在轉經筒的撞擊聲中,在那些善良的人磕長頭的沙沙聲中,望著經幡在風中舞動,任憑煨桑和酥油的香氣浸透到身體的每一個細胞。
西藏的晨光比任何地方都要溫柔,它總是讓人們滿心歡喜,即使有時心情低落,它也能立刻將陰霾驅散。孫小聖喜歡一大早就徜徉在大昭寺廣場,當太陽完全升起,陽光毫不吝惜地傾瀉而下,將她擁入懷中,它的情意綿綿會使人寧靜,它的灑脫不羈會叫人瘋狂。麵對著雪域朝陽,孫小聖無法不微笑,因為那剛勁有力穿透過天地間的光芒讓她相信:每一天都是美好無限的。
她更喜愛在黃昏時分去大昭寺,看著落日的餘暉輕柔地鋪灑在金頂上。等到夜幕降臨,就走上八廓街,那時的那裏,沒有了嘈雜,天空中懸著一輪美月,街道上隻有溫暖的路燈和輕軟的微風。偶爾還有虔誠跪拜轉經的人,他們黑紅的麵龐上會露出熱情的笑容,向孫小聖送上一句“紮西德勒”。
坐在大昭寺外,透過彌漫在陽光裏的繚繞的煙霧,仰望著莊嚴的金頂,濃厚的煨桑味、悅耳的誦經聲、清脆的轉經響,一切仿佛一種啟示,又猶如一種隱喻,使得雜質過濾出去,思緒沉澱下來。光芒射入酥油燈屋,覆蓋在盞盞虔誠燃燒的油燈之上。凝視所有,孫小聖聽到一個聲音:你走過了滄桑歲月,百轉千回,而最終,就是要回到這裏。
孫小聖在想,夢中的那位老者是在召喚她回歸嗎?很多年前,她也曾經做過這樣的夢,那是在她看過她爸從西藏拍的照片之後。於是,這一次夢醒後,她執意踏進了雪域高原。
回到北京之後,孫小聖總是對西藏有一份牽掛。雖然隻在拉薩停留了幾天,但是,她發現,去西藏,其實是一種回歸:回歸於高山,回歸於高山之前的海洋,回歸於生命的本原。當逐漸明白了這些的時候,西藏的美已經滲進了她的血脈與骨髓,讓她覺得一切是冥冥之中注定的,就是要回到那裏,而這種感覺會在離開西藏並回望時變得越發強烈。她渴望著再度進藏,更渴望著能擁有一段在西藏生活的時間。隻是,這些對她而言,遙不可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