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世龍就由鬱四談到尤五,王有齡談到嵇鶴齡,再由老張談到他自己,結論是誰跟胡雪岩交往,誰就交運!一半事實,一半是陳世龍口舌玲瓏的渲染,把劉不才聽得全神貫注,一字不漏。
“好!”他斷然決然地,真有“賭場烈士”那種背城借一的壯烈之概,“我聽你的勸告,就賭這一記了!”
陳世龍慢慢喝著茶解渴,同時在盤算下一著棋,他叫胡雪岩作“先生”,的確已從“先生”那裏學到了許多駕馭的權術,劉不才此時正在心熱,變卦是決不會的了,現在所要考慮的是,如何一下子叫他死心塌地,服服帖帖?
“怎麼樣?”劉不才覺得他的沉默不可解,催問著。
“講得我口幹舌燥,你也得讓我先潤潤嗓子。”陳世龍放下茶杯,站起身來,“這樣,我先走,把你的難處去安排好,你中午自己到聚成來。怎麼樣?”
“你是說,先給我去弄錢?”劉不才接下來說,“現在也無所謂了。”
“這用不到客氣!客氣自己受罪。說句實話,你現在的境況也不怎麼好,怕要請桌客都為難。到那時候,一麵要辦事,一麵又要湊錢應付債主,反而原形畢露,麵子失光,倒還不如我替你預先安排好的為妙。”
想想也不錯,劉不才便隨他去。答允準定中午到聚成錢莊跟胡雪岩碰頭。
到時候,陳世龍已在門口等候,迎入客座,胡雪岩兜頭一揖,口稱“三叔”,同時看到一桌銀台麵的盛宴,四幹四濕的果碟子都已經擺好了。
劉不才稱他“雪岩兄”,不提親戚,隻道仰慕,鬱四陪客,再加陳世龍從中穿針引線,將劉不才當上賓看待,捧得他飄飄然,大為過癮。
茶罷入席,自然是劉不才首座,左右是鬱、陳二席,胡雪岩坐了主位。酒過三巡,話入正題,是鬱四提起來的。
“劉三哥,”鬱四說,“老胡想開藥店,原來我不讚成,現在我想想也不錯。行善濟世,總是好事,將來我也要加入股子。不過,老胡跟我都是外行,一切要多仰仗。”
“不敢,不敢!”劉不才說,“這是我的本行,凡有可以效勞之處,在所不辭。不過,我還不曉得怎麼樣一個開法,規模如何?”
“這就要請教三叔了。規模嘛,”胡雪岩想了想說,“初步我想湊十萬兩銀子的本錢。”
十萬兩銀子的本錢,還是“初步”!如果不是有陳世龍的先入之言,以及素有富名的鬱四表示要入股,劉不才還真有點不敢相信。
“這個規模,”他興奮之中又有顧慮,“就很大了。不過亂世當口,隻怕生意不見得如太平年歲!”
“太平年歲吃膏滋藥的多,亂世當口,我們要賣救命的藥,少賣補藥。”胡雪岩說,“三叔,生意你不要擔心。大兵以後,定有大疫,逃難的人,早饑夜寒,水土不服,生了病一定要買藥,買不起的我們送。”
“嗯,嗯!”劉不才心想,此人的口氣,倒真是不小。
口氣雖大,用心卻深,“三叔,”胡雪岩笑道,“我想做生意的道理都是一樣的,創牌子最要緊,我說送藥,就是為了創牌子的。”
“這我也曉得。”劉不才平靜地答道,“凡是藥店,都有這個規矩,貧病奉送。不過,沒有啥用處,做好事而已。”
“那是送得不得法!我在上海聽人講過一個故事,蠻有意思,講給大家聽聽。”
胡雪岩講的這個故事,出在雍正年間,京城裏有家小藥店,承攬供應宮裏“禦藥店”的藥,選料特別地道,雍正皇帝很相信他家的藥。
有一年逢辰戌醜未大比之年,會試是在三月裏,稱為春闈。頭一年冬天不冷,雪下得不多,一開春天氣反常,春瘟流行,舉人病倒的很多,能夠支持的,也多是胃口不開,萎靡不振。這家藥店的主人,配了一種藥,專治時氣,托內務府大臣麵奏皇帝,說是願意奉送每一個舉子,帶入闈中,以備不時之需。科場裏的號舍,站起來立不直身子,靠下來伸不直雙腿,三場下來,體格不好的就支持不住,何況精神不爽?雍正是個最能體察人情的皇帝,本來就有些在替舉子擔憂,一聽這話,大為嘉許。於是這家藥店奉旨送藥,派人守在貢院門口,等舉子入闈,用不著他們開口,在考籃裏放一包藥。包封紙印得極其考究,上麵還有“奉旨”字樣,另外附一張仿單,把他家有名的丸散膏丹,都刻印在上麵。
結果,一半是他家的藥好,一半是他家的運氣好,入闈舉子,報“病號”出場的,並不比前幾科會試來得多,足見藥的功效。這一來,出闈的舉子,不管中不中,都先要買他家的藥,生意興隆得不得了。
“你想想看,”胡雪岩說,“天下十八省,遠到雲南、貴州等,都曉得他家的藥。你花多少銀子,雇人替你遍天下去貼招貼,都沒有這樣的效驗。這就是腦筋會不會動的關係。”
“真是,”鬱四笑道,“老胡,你做生意就是這點上厲害!別人想不到的花樣,你想得到。”
“那麼,”劉不才的態度也不同了,很起勁地問,“我們怎麼送法?”
“我們要送軍營裏——”
“那再好都沒有。”劉不才搶著說道,“我有‘諸葛行軍散’的方子,配料與眾不同,其效如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