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好你個老頭子(1 / 3)

黃熊縣。聽名字這兒似乎是真正的窮鄉僻壤,可事實上卻恰恰相反,因安國有條商道要經過於此,再加上這兒著實山清水秀,又遇見不知怎的,考得功名之人如雨後春筍冒出之際,所以小小一個黃熊縣,竟隱隱有了人傑地靈的繁榮味道。

安慶隆豐十九年。

金榜貼出,又是一年春風日,幾人得意幾人悲?

兩個月後,陳安背著一箱書籍回到了黃熊縣,一臉疲倦滿身風塵,縣中鄰裏見到陳安這樣的麵目回歸家鄉,心裏也就有了個底,不少人心底暗罵自己怎麼頭腦一熱就借了幾文十幾文給他作盤纏。

陳安麵對鄰裏的白眼一臉漠然,仿佛早已見多不怪,徑直地走到了家門口,推門便走了進去。

一進門就看見母親正坐在木椅上細細地做著針線活,母親聽見尋常安靜無比的家中忽然響起了腳步聲,便抬起頭眯著眼睛瞧瞧來的是誰,是不是自家二郎。

“娘,”看著滿臉疲憊卻又溫柔望向自己的母親,陳安之鼻頭一酸,口中都帶著苦澀,淚水怎麼都沒法爭氣,“二郎又落榜了。”

看著聲音沙啞,從小便要強好鬥的陳安臉上緩緩落下淚來,她慌張地放下了手中針線活,一雙手在身上連正反用力抹了好幾遍,走到自己二郎身前一邊輕輕拍打著高她一頭的兒子的背,一邊給用袖口給他抹去眼淚,笨拙地安慰道:

“傻孩子,哭什麼啊,落榜了還我們啊……”母親覺得這樣說似乎不對,頓了頓,繼續說道,“家裏還有大郎和娘,你就安心做你的學問就好了,啊?等你金榜題名了,咱家臉上都有光,三郎在城裏也能過開開心心的。”

陳安又怎會不知道母親這是在安慰著自己?

隻是看著母親一頭花白的頭發,當年黃熊縣數一數二的美人兒已經被生活拖累成了這樣,眼淚便怎麼都停不下來。

兒子的隻是愧疚啊。

未得功名,一身抱負無法施展,好似枉讀聖賢書,不如江湖一匹夫。

自做學問以來,這十一年的辛酸坎坷,似乎今日就要在陳家二郎的無聲哭泣中全部宣泄出來。

傾盡十年心血潛心讀書,到頭來還隻是一窮酸秀才。既無機會入得廟堂去展我一身所學滿腔抱負,那還讀什勞子的書?自己吃飯要錢,買書要錢,練字要錢……而鄉親有抄書、修譜、寫信的活兒也因黃熊縣秀才眾多所以少有人找到自己。再這樣下去,隻怕自己會拖得家破人亡!

陳安用衣袖拭幹了淚,看了看周圍,問道:“三弟呢?他平時不是都是安安靜靜地坐在那裏看書的麼?”

陳母笑了笑,說道:“前幾天終於肯出門了,我給他找了縣裏一個資格比較老的私塾先生教他讀書。”

陳安大感頭疼,他這個弟弟不比大哥那般憨厚,三弟陳平從小聰慧,但為人卻十分低調甚至低調過了頭,導致周圍街坊鄰居經常有人直接把他當作白癡對待,隻有陳家人才知道——一個生下來不哭不鬧,過兩天便能開口說話的人,學什麼東西都上手極快甚至不用學也知道用,三弟陳平就算不是天才也得是鬼才。

這樣一個人,平時都是安安靜靜地坐在家裏看那些什麼亂七八糟的《七甲子》《道門詳解》才對,可他又不知道在想些什麼,居然和母親提出了要上私塾的要求,母親自然是答應了,可家裏的經濟實在是再撐不起第二個人去做學問了。

陳安仿佛突然想起了什麼事,“哦”了一聲,便和娘說了句“出門一會兒”後便背著書箱大步邁出了家門。

天氣忽的陰沉,灰蒙蒙的,伴著時不時吹來的冷風,在街上走著。一路向遇見認識的進士、貢士忙忙作揖,走了略遠的路,左穿右穿到了一個巷子口,把一箱書送到了巷子口的當鋪裏,在當鋪老板無奈的表情下,纏著算半個熟人的老板將一箱舊書換了幾兩碎銀後,作了作揖,然後向巷子深處走去。

到了一戶人家門口,摸了摸衣中的那本書,還在。“篤篤”的叩起門來。

開門的是一個花甲老頭,也隻能是一個花甲老頭,看著這個老頭,陳安之笑著露出了滿口白牙。老頭見了陳安便脫口說道:

“來兩把?”

陳安十分市井地搓了搓手,嘿嘿直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