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夜，滿城燈火。
街市上笑語紛遝，一撥一撥的人，從各自的家中走出來，去遊逛那些流光溢彩的商店，這正是商家做生意的好時候。
但處在繁華老街中段的碧雲天玉石店，仍是一落黑便關了店門，隻留下閃閃爍爍的霓虹燈店牌。
少掌櫃管碧城曾對此頗有微詞，可老掌櫃管玉田卻堅定不移地說這是祖上的規矩，叫做玉翠不賣夜！究其原由，玉翠飾品價格不菲，在燈光下，買主不一定看得真切。
碧雲天玉石店是專營玉翠飾品的，翠鐲子、簪子、帽花、帽福、團福壽字、長命玉鎖、花墜、翠別針、戒指，要什麼有什麼。價格有低、中、高幾檔，也零賣也批發。這些飾品，是由郊外的自家作坊製作的，而所用的原材料則是自家去雲南、新疆一帶采買而來。料正，製作精，因此碧雲玉石店聲譽日隆。
百年老店，貨真價實！
說是百年老店，並不是一氣兒不間斷地開了百年。從管家祖上創業，到五十年代初的公私合營，就嘎然而止了，改名為古城玉石門市部。碧雲天玉石店是八十年代初，第四代傳人管玉田，從古城玉石門市部退了職，重打鑼鼓開辦的，一眨眼又快二十年了。
管玉田頭腦活，業務精，店子的規模越搞越大，每年都有上十萬的純收益。更讓他欣慰的是，獨子管碧城聽從他的安排，考進了一家礦業學院攻讀玉石鑒定專業，畢業後自然不去公家的單位，而是回到碧雲天玉石店來協助他重光祖業。兒子如今二十九歲了，早兩年成了家，兒媳林菲是兒子的高中同學，長得很漂亮，隻可惜還沒有給他帶來一個孫子。
兒子畢業回來時，管玉田對他說：“讓你讀書一是讓你掙一個文憑，二是長一些知識，但是學校裏學的，對於我們這一行不會有太多的用處，鑒別玉石靠長時間積累經驗，這裏麵學問太大了。”
管碧城說：“是。爹，我記住了。”
店子每天關門後，一家人吃過晚飯，管玉田便要在店堂後麵的一個小客廳裏，向兒子訓話，這成為了雷打不動的日常功課。林菲則在婆婆房裏，陪著婆婆聊天。
林菲覺得管家的家風不錯，管碧城在父親的督教下，從不去那些男人趨之若鶩的地方，什麼洗腳城、跳舞廳、酒吧、桑拿浴室。到了十點鍾，管碧城在老爺子訓過話後，會立即回到自已的臥室，這時林菲正坐在床頭殷殷勤勤地等著他。
明天，管碧城將去雲南昆明采辦玉石。
早幾天，林菲從電腦上收到譚仁從昆明發來的電子郵件，說是緬甸商人阿欽帶來了一些玉石，請去一觀。譚仁是昆明人，專為各地的玉石店牽線搭橋，買賣成了，從中得一些手續費。往年像這種業務，都是管玉田親自出馬，去和譚仁接洽，動輒就是幾萬、十幾萬甚至幾十萬的生意，看走了眼可就吃大虧了。但這回管碧城卻主動請纓，要親自去走一趟，他的道理很簡單，一是爹這幾天身子不舒服，二是爹已是六十多歲的人了，遲早是要交班的。管玉田答應了，並口授讓林菲發了一個電子郵件過去，很慎重地向譚仁交代了一番，因為兒子和譚仁還沒有一麵之緣。
晚飯前，林菲對管碧城說：“老爺子訓話後，你快回房裏來，我……等著你，嗯。”
管碧城點了點頭，說：“也許爹今晚不訓話了。”
沒想到晚飯後，管玉田仍然把兒子帶到了小客廳裏。
“碧城，明天你是第一次出門買翠，一切都要小心謹慎。”
“我會的。”
“緬甸出玉翠的地方叫猛頁，那裏挖礦有穴有井，翠料出在什麼坑子、什麼洞都有講究。有的出自山下泥土中離水較遠，外皮粗糙，內裏發幹；有的出自山下離水較近，外皮也就細潤，裏邊水分足，所以有水坑、土坑之別。”
“我知道。”
“你知道？你還沒出去買過翠哩。”
“是。”
“玉石上‘開門子’的地方，特別要細看，就像西瓜開了一個口，要看清裏麵‘綠’的走向，好綠的脈是一道彎彎曲曲的線，而且很有力度，叫帶子綠，要吃得深，這樣的玉石切開來裏麵才是滿綠，所謂‘寧買一條線，不買一大片’，就是這個道理。”
“嗯。”
“按材料的外形來分，有老山種、新山種之分，這全靠你一雙眼睛去看。你也許會問：為什麼不全部切開來看呢？這是老規矩，隻‘開門子’，優劣全靠你去把握，所以買翠又叫賭石，勝敗在此一舉。”
“我明白了。”
“你明白就好。”
“還有，外麵的花花世界，你要守得住自已。”
“爹，你放心。”
不知道為什麼，今晚老爺子的話，在管碧城聽來，又遙遠又模糊，漂漂杳杳，聽也聽不真切。他的腦際總是回蕩著林菲“我等著你”這句話，這話裏充滿著許多的暗示。
林菲是最懂得他的心思的，又乖巧又溫柔。她知道一個整天與碧綠色玉翠打交道的人，對於這種顏色的酷好，因此，在他們的臥室裏，窗簾是深綠色的，牆色是綠中閃黃的，而她的小衣，也是淡綠的，隻是胸口那地方，繡著幾點淡黃的臘梅……
管玉田的訓話終於結束了。
管碧城飛快地回到自已的房中。
空調早已開著，到處涼潤潤的，看著牆色，看著窗簾，使管碧城想起一片春水盈盈。在“春水”邊的床上，彎曲地躺著隻穿了一件小衣的林菲，像一塊潔白中泛出綠意的美玉。
管碧城急急地奔了過去。
管碧城朝昆明機埸的出口走去。
正是上午十一點鍾的時候。
遠遠地看見出口處站著一堆堆接機的人，在一排排的腦袋上，伸出一個一個的牌子，上麵寫的是被接者的姓名。
他快步走過去。他看見一塊高高舉起的紙牌子上，寫著“碧雲天玉石店少掌櫃管碧城”一行字，寫的是很好看的行書。舉牌子的是一個矮矮胖胖的人，五十歲上下，闊臉，高鼻，大眼睛，兩頰浮滿了笑。
“請問，你可是譚仁先生？”
那人忙點頭，說：“你是少掌櫃碧城！英俊灑瀟，有乃父之風。”
譚仁又指著身後一個年輕的姑娘說：“這是我表妹，叫小雨，大學剛畢業。”
管碧城忙伸過手去，和她握了握手，說：“謝謝二位來接我。”
“你是初次來，老讓我這個半老頭子陪著，多沒有情趣，我就把小雨請來了。”
小雨臉上紅了一下，羞羞的。
“我也正想向譚先生學些見識哩。”
管碧城覺得這姑娘很入目，瞧她的打扮，淺綠的短袖襯衣，綠中帶黃點的裙子，輕盈得像一隻蝴蝶，個頭、高矮、臉型，怎麼看都有點像林菲。
譚仁說：“你的下榻處在春城飯店，房間早定好了。中午，我在那裏設宴為你洗塵，就我們三個人。”
“謝謝。譚先生，還請你與那位緬甸商人接上頭，我想辦好事就回去。”
“那是當然。不過，急什麼呢，既然來了，總要玩玩的，世博園、金殿、石林、筇竹寺，都是好地方。”
小雨也說：“我來為你當不稱職的向導，好嗎？”
管碧城說：“到時候看吧。”
“我和你父親是老朋友了，你在昆城的吃住玩，都由我來盡地主之誼，你就不必操心了。”譚仁招呼他們上車後，一邊開車一邊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