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曾即墨,今年七歲,來自東望湖學校103班,今天我演講的題目是《我的媽媽》……”
我站在台下,看著台上八歲的曾即墨穿著一套黑色西裝,係著紅色格子的領帶一本正經的,用他稚嫩的話語訴說著我們過往八年的生活,眼淚毫無預兆的噴湧而出。
他是曾即墨,我此生得到的,最寶貴的禮物。
今天是2012年9月22日,我34歲的生日,我和曾即墨回到東湖市度過的第一個夏天。
東湖市因市中心的東湖而得名,每到夏天,東湖中遍布粉白相間的荷花,微風拂過,一片清香。而我和曾即墨,就住在東湖旁青石街10號的老屋中。那是父母住了一輩子房子,而曾即墨,也將在此,陪過走過我的人生。
在我之前的26年歲月中,我一直住在東湖市青石巷10號,每次踏出老屋,就可以看到斑駁的水泥牆上掛著的形狀各異,顏色古樸的陶罐,裏麵種滿了天竺葵、繡球花。每到夏天,它們就會開出五顏六色的花朵,將那單調的水泥牆麵染成一片色彩斑斕。當時隔八年,我再度回到老屋,在夏天的傍晚,卻隻看見那些陶罐中褐色的泥土和枯萎的鮮豔。父親因為母親的病,已經耗費了全部的心神,再無時間和心力去照顧那些美麗,隻能任由它們日複一日的枯萎在他眼前。
猶如曾經嬌豔的母親,那個陪伴他走過一生,最後卻要放棄他獨自奔向未知世界的女子。
我趕回家時,母親已經瘦的隻剩一把骨頭,虛弱的躺在老屋的床上,夕陽鍍在她臉上,讓我恍然間有一種悲傷莫名的感覺。
2011年的冬天,格外寒冷,即便老屋中的暖氣開到最足,也無法解凍我和父親,冰冷的心。母親像是知道自己大去之日不遠,一直固執的不願意再去醫院,整日整日的躺在老屋的大床上,虛弱而蒼白的聽著父親說著往事,看著曾即墨唱唱跳跳。
六歲的曾即墨,已經可以代替我,每天陪在母親的床前,讀他手中的那些少兒讀物給母親聽。那些曾經在他年幼歲月中陪伴他入眠的故事,現在由小小的他讀出來陪伴母親入睡,在昏黃的老屋中,成為母親剩餘歲月中,最後的溫暖。
而懦弱的我,一直無法單獨麵對母親,那種巨大的恐懼,瞬間掏空了我。我從來沒有想過,母親有一天,會離開我們,獨自走向遠方。
在2012年1月15日,春節即將來臨的時刻,母親永遠的閉上了眼睛。父親、曾即墨和我一直在她床前,絮絮叨叨的同她說著話,母親則是有一句沒一句的回應著我們。
“寒玉啊,我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了……”忽然,我聽見母親極其微弱說了這句話,我背過身,淚如泉湧。
“外婆,外婆……”我轉身,看見母親緩緩的閉上眼,嘴角噙著一抹淡淡的微笑,那是我此生,最為熟悉的笑容。過去的歲月,母親一直帶著這樣的笑容,送我出門,迎我回家。縱然在我26歲時,為了一個傷我至深的男人,固執的離開東湖市,遠去南方,母親也是帶著這樣的笑容,一再叮嚀我:“早點回來,我和你爸在家等你。”
倔強的我,固執的我,沒有良心的我,卻沒有聽懂她這句話中的酸楚和期待,我一去八年,直到知道她病危,才帶著曾即墨,匆匆回到東湖市。然後看著她一天一天,消逝在我的生命中。
心,像是被誰用力的挖了個大洞,不停的下墜,下墜。
父親迅速的衰老了下去,往日的幽默、鮮活在母親離去的那一日消失不見。他開始整日整日的坐在東湖公園的長廊上,從早晨晨練的大爺,到傍晚跳舞的老太太,他像個忠實的觀眾,欣賞著所有人勃發的生命,然後任由自己的生命,無聲的流逝。
我眼見他至此,卻無言安慰,我亦沉浸在母親去世的巨大悲傷中,無力自拔。
而曾即墨,隻有六歲的曾即墨,迅速的成長為曾家的頂梁柱。
由於匆忙轉學,曾即墨甚至沒能同陪伴他三年的幼兒園同學好好的道別,也沒能過一個屬於他自己的六歲生日。來到陌生的東湖市,由於年齡原因,他隻能等到2012年九月份才能進入小學一年級。經曆了心愛的外婆離世,外公和我的一蹶不振,曾即墨沒有在他不用上學的半年時間享受他最美好的童年生活,卻是用自己的方式,陪伴著我和父親,度過那最為艱澀的時光。
每天清晨,曾即墨都會準時起床,背著他的藍色米老鼠書包,牽著父親的手坐到東湖公園的長廊上,再去東湖公園的另一邊,買豆漿和粢飯作為他和父親的早餐。然後就在父親的耳邊,慢慢的,細細的訴說我和他在南方的過往六年。曾即墨是個聰明的孩子,他將過往六年中我和他受到的嘲諷、難過、悲傷一一剔除,展現在父親耳邊的,是我們平靜的、快樂的、美好的六年時光。
從曾即墨第一天入學,到我們吃的第一頓大餐;從曾即墨在幼兒園第一次得獎,到我寫的專訪第一次刊印;從曾即墨第一次在視頻中叫外公外婆,到我們的第一次登山……曾即墨都同父親娓娓道來。其中有很多事情,連我都記不得了,曾即墨卻記得很清楚,並將這些微末的事情,描勒成一幅美麗的圖畫,漸漸渲染了父親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