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我不要……”小女孩哭哭啼啼的，兩隻小手拉住一個中年女人的白大褂的下擺。
“傻丫頭，跟他們走就有肉吃啦。”中年女人想掰開那個小女孩的手。但是小女孩的手拽得很緊。當著陌生人的麵，她又不能顯得太粗暴。
中年女人的旁邊，還站著一個年輕女人。“院長，我來。”她也上前去掰小女孩的手。
小女孩的哭聲突然變得更響了。有點刺耳。
站在這兩個鄉下女人對麵的，是兩個年輕男人。一看就是那種在城裏吃公家飯的。見此情景，他們也顯得束手無策。
這群人站在一塊不算大的場地上。在他們的身後，也就是場地的西邊，是一幢二層樓的房屋。在樓房的兩側，也就是場地的兩邊，各有一排低矮的房屋。場地的東邊有一堵牆，中間有一扇大門。這樣，這塊場地就被圍了起來。房屋的外牆沒有粉刷，能看到是用實實在在的磚塊砌起來的。相對於周邊那些破舊的、用泥土和稻草搭建的農舍，這就算是很像樣的了。
在場地的大門那裏，靠右邊，有一顆非常高大的石榴樹，幾乎高出那排低矮的房子了。作為一顆石榴樹，這還是非常少見的。不過樹上並不見有石榴。也許是季節不對。
天空有點陰沉，灰蒙蒙的，遠處的山，隱隱約約的。從大門那吹進來的風，繞著場地轉圈，帶起了一些灰塵。冷颼颼的。
場地上的人，也都感到了一點寒意。
“你們快點。”
聲音是從一輛車裏發出來的。是一輛掛著BJ牌照的麵包車，停在這群人的前麵不遠處，車頭正對著場院的大門。車還是發動著的。在那個年代，在這麼個偏僻的地方，能夠見到汽車，而且還是掛著BJ的車牌，那是非常少見的。
“院長，我們走啦。”一個年輕男人蹲下身子，一把抱起了小女孩，向汽車走去。
可能是因為男人的力氣大，也可能是因為男人的威嚴，小女孩竟然就不再哭了。
“同誌啊，對……對不起。”院長有點唯唯諾諾的。
“是啊，小地方的孩子沒見過世麵。”旁邊年輕女人陪著笑。
“說好的東西今天下午就會送來。”另一個年輕男人對院長說。
“好好。”
在車門打開的時候，似乎能聽到裏麵還有其他孩子的哭聲。
隨後車就開了。
兩個女人一直目送著麵包車開出了大門。
“院長，他們好像弄到了不少小孩……”年輕女人似乎有點害怕。
“噓——你輕點聲。”
“你說這個女孩的母親會不會找回來呢？”年輕女人又開始擔憂了。
“你不是說她去了美國了嗎？”
“我……也是聽那個送孩子來的人說的。”
“這麼些年了……再說了，我們這也是為了孩子好啊。”院長即是在安慰年輕女人，也是在安慰自己。
“就是就是。”年輕女人順著院長的意思。“你看這小女孩，頭發黃的……”
“那是營養不良啊。”
“是的是的。”年輕女人點著頭。“再說了，要是留在這裏，將來隨便跟了個農村的漢子，也沒啥好日子過呢。”
“是啦。”院長點了下頭。
“可是……”年輕女人欲言又止。
“別可是可是的啦。”院長似乎有點不耐煩。
“那個小女孩將來要是知道了我們拿她換了東西……”年輕女人還是沒忍住。“這個樣子……好像不符合國家有關孤兒領養方麵的規定吧。手續麼也不太不……再說麼，良心上也有點過不去”。後麵的那句話，她沒敢說出來。
“這是送她上的BJ呢，說不定她將來還要感謝我們呢。”院長不再搭理年輕女人了，轉身往那幢二層樓的房子走去。
“但願她們母子將來還能夠相見。”年輕女人看著往外開的汽車，在心裏麵對自己說。之前她偷偷地把那個小布條縫在了小女孩的褲腰上，上麵有五個字：“麗娃河柳陸”。這是當初小女孩被送來時，在她的貼身小棉襖裏發現的。年輕女人覺得這很可能是小女孩的母親留下來的，是將來能夠證明小女孩身世的憑證。這樣做，年輕女人覺得好像心安點了。
小女孩坐在車廂裏，一隻手插在口袋裏，緊緊地攥著她僅有的一個玩具。透過車後麵的玻璃窗，小女孩看到，那兩個女人，還有那些房子，正在往後麵退。原來那顆高高的石榴樹，現在也在變小，變矮了。然後，石榴樹的一邊就不見了。就好像那些堆在柴房裏的、被人給劈開來的木頭那樣。然後，石榴樹又被劈掉了一塊，又劈掉了一塊，最後，石榴樹就不見了。原本已經停止抽泣的她，又“哇”地一聲哭了。於是，車廂裏其他幾個孩子，也一起跟著她哭開了。
這些小孩子她並不認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