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彎腰施禮,董方循聲也望向我來,爽朗一笑,問道:“顏姑娘昨夜可睡得安穩?”
我臉一紅,點頭答道:“非常好,要不也不會這麼晚才醒了。”
董方放下毛筆,微微頷首,繼續看向桌上的宣紙,笑道:“哎,這幅畫啊,我想了半天,也不知道該往上提首什麼詩,蕭大人也惜字如金,不肯賜教。”
蕭易騁笑道:“將軍又不是不知道,我一武人莽夫,不懂這些。”
董方哈哈一笑,向我招手,誠然說道:“顏姑娘不妨來看看。”
扭扭捏捏不像樣……我略一沉吟,便大方的走了過去。釋放俘虜的事情還沒有眉目,千萬別拂逆了老將軍。雖說自己對圖畫的鑒賞力為零,但既然是董方畫的,我便隻管挑點褒揚的話說好了。
隻見紙上畫著幾縷竹枝竹葉,不見蒼勁,卻隱隱透著陰柔;墨跡已有些時日了,不像是新作,也不像是董方這沙場老將所作。
“奴家眼拙,更不會欣賞,不過奴家覺得,這畫溫潤恬美,優柔婉約,或者……是出於女子之手吧。”
董方讚賞的捋了捋花白長須,笑道:“顏姑娘好眼力,此畫是小女贈予老夫的。她知道老夫喜竹,卻把竹子畫成了這般柔弱模樣,老夫想提詩一首,思索了良久,實在想不到合適的,苦煞老夫了。還是請姑娘幫老夫想想吧。”
蕭易騁定定的看著我,眼神閃爍不定。
不忍心也不願意掃老將軍的興,我凝神整理著腦中關於詠竹的古詩——“竹外桃花三兩枝,春江水曖鴨先知。萎蒿滿地蘆芽短,正是河豚欲上時。”不行,這首寫得太過喜慶;“萬古湘江竹,無窮奈怨何?年年長春筍,隻是淚痕多!”不行,這首又過於悲戚……
突然眼前一亮,想到一首配此圖的絕佳好詩,於是,啟唇輕吟道:
“綠竹半含籜,新梢才出牆。
色侵書帙晚,隱過酒罅涼。
雨洗娟娟淨,風吹細細香。
但令無翦伐,會見拂雲長。”
語罷,不禁沉浸在詩聖筆下優美的意境中。
半晌之後,董方才歎道:“妙,妙極!顏姑娘你……真是難得的奇女子!”
我趕忙推辭,謙道:“將軍大人謬讚了,奴家哪能寫出這樣好的詩句,這首詩是奴家家鄉,一位名為杜甫的先賢所作。”
“杜甫?老夫從未聽過,茂悅曾有過這樣一位大才呢?”董方疑道,但也沒繼續追問。他將狼毫重新蘸墨,遞到我麵前,接著說道,“還請姑娘好人做到底,一並把字提了吧。”
我趕緊搖頭擺手,急道:“將軍大人,這次我可真沒謙虛。我對書法頂多一知半解,毛筆更是隻會當鋼筆用,好好的一幅畫,別讓我給糟蹋了。”
董方和蕭易騁齊齊一愣,表情甚為古怪。
壞了,一著急,怎麼連鋼筆都說出來了……
一隻手從我的身側伸出,將董方握著的筆接了過去。我回頭一看,竟然是那神秘公子!他怎麼老玩陰的,啥時候冒出來的啊!
“別為難顏姑娘了,我來提吧。”
清澈的瞬子掃過我的時候,我的心……偷偷泛起了一層漣漪。
這字……龍飛鳳舞的,蠻不錯的樣子——從格式字數,以及其中幾個字符看來,正是杜甫的《詠竹》,看來他已進屋許久。
“多謝公子賜字!”董方略顯激動的看著神秘人寫完,抱拳說道。
他輕輕一笑,說道:“董將軍客氣了。昨日顏姑娘托我向將軍說的事,將軍考慮好了嗎?”
他……幫我求董方了?
我滿臉驚喜的盯著他,接著又充滿期待的看向董方。隻見董方一捋長須,嗬嗬一笑,說道:“公子都已被顏姑娘說服了,老夫還能不服嗎?老夫正和蕭大人討論諸項事宜,不出三日,定將茂悅俘虜全部釋放,並重整化石場!”
我難掩滿麵喜色,忙躬身作禮,激動的說道:“奴家……顏夕替所有的茂悅俘虜感謝將軍大人、蕭大人,還有公子。”
董將軍點頭微笑;那神秘公子卻神情一黯,沒有說話。
蕭易騁說道:“他們最該感謝的人,應該是顏姑娘你才對。”
我望向蕭把總,腦中浮現出和他一起,在屍人場共同救治病患的情形,心中一暖,朝他嫣然一笑,感激的說道:“化石場的眾人,多虧了蕭大人的照顧,才能安然等到這天呢。”
蕭易騁神色複雜的在我臉上流連了片刻,接著轉開目光。
我悄悄瞄了一眼神秘人,輕吐一口氣,誠懇的說道:“顏夕昨日不勝酒力,多有失態,請大人們原諒。時候不早了,顏夕也該回化石場,免得大家擔心,也可將好消息提前帶給眾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