滄海城內的製高點,是統領全城事務的滄海堂。
滄海堂建在風波島西南角的一座小山包上。要從滄海堂下山,隻有兩條路可走——堂前的石階大路,堂後的羊腸小道。
葉小舟走的是小路。
他在頜下貼了絡腮大胡,戴著一頂棕櫚葉編的鬥笠,換了一身髒得看不出原色的短打衣衫和草鞋,挑了兩隻沾滿魚鱗的空框;遇著路上盤查的人,就自稱是給滄海堂廚房送魚的挑夫。這時正是正午時分,毒辣辣的日頭從頭頂直射下來,人畜鳥獸都沒精打采得像就快翻白肚皮的魚,也沒人認真地查他。葉小舟一路暢通無阻,眼看著島南的小碼頭就在眼前,他隻要偷偷溜上那條開往江洲的波斯船就徹底自由了——
葉小舟忽然打了個寒顫。
就在這曬得人睜不開眼的日頭下,無端有陣冷風迎麵吹來。
“少主。”
還是熟悉的聲音,還是熟悉的語調,葉小舟不用抬起鬥笠看個清楚也能知道攔在前麵的人是誰。
他還想冒一次險,假裝什麼都沒聽到似的繼續往前走。隻聽得“嗖”的一聲,腦袋上的鬥笠就被一劍劈成了兩半。
葉小舟的腳懸在半空,隻見閃著寒光的劍尖指住了他的眉間,隨即又“鏘”地一聲收了回去。
那把劍握在一個翩翩少年手裏。劍光如虹,人如名劍。
葉小舟顫抖著,歪歪扭扭地放下那隻腳,
“方長老……”
他們兩人明明是同一年生的,偏生因為那身能在滄海城排到前三的劍術,再加上執法長老的身份,方輕鴻全身透著一股不可輕慢的凜然之氣。葉小舟隻要多看他一眼,就會生出一種六月飛霜的幻覺。
“少主去哪裏。”
方輕鴻波瀾不驚地問。
葉小舟腿一軟,丟了擔子,扯掉胡須,撲過去戰戰兢兢地抓住方輕鴻一方袍角,死命擠出兩滴鱷魚淚。
“方長老,我錯了……嗚嗚嗚……求長老不要告訴我爹……我再也不敢了嗚嗚嗚……”
“少主上次出逃的時候也是這麼說的。”
“我……”
“上次的上次也是這麼說的。”
方輕鴻拍了拍手,“扶少主回去吧。”
兩個虯髯大漢從他身後躥出來,一左一右,架起了葉小舟就往山上走。
方輕鴻在後麵說:“少主今日耽誤的功課,回去須得補上。補完之後,再把滄海城規抄一遍。”
“你欺負我……”
葉小舟一路鬼哭狼嚎,周圍的人卻隻捂嘴偷笑看熱鬧。
葉小舟這副爛泥糊不上牆的模樣,卻是在外頭流落時混出來的。老城主原本還有一個兒子,去年出海監船時遇上風浪翻了船。老城主哀慟之餘,道出一個秘密——原來他二十年前做生意的時候曾在江南春山鎮納了一名妾氏,還生了一個兒子。葉家要後繼有人,把那兒子接回來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