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都走了,小廝婢子不敢在這裏看小公子的笑話,也都悄悄散去。
天色漸漸暗了下來,四月的洛陽不算很冷,但是夜間還是帶著寒氣的,微風一過,蔡玖忍不住打了個寒顫。不遠處傳來一陣陣鴿子的咕咕聲,樹蔭下小蟲子清亮的鳴聲,離離越來越焦躁的叫聲……反倒顯得四周更加安靜,讓已經許久不曾感懷前世的蔡玖想起了曾經作為喬凡在外祖家房頂上度過的那些看星星的日子。銀河橫貫天空,牽牛織女遙遙相對,北鬥七星的兩顆尾星連線的延長線上有北極星,仙後座是一個“W”……十年過去了,依舊曆曆在目。
夜色一點一點加深,蔡玖仰頭,依舊可以辨認出那些不知道多少光年以外的星星。恍惚間,他覺得似乎這十年就像一個夢,而這個夢馬上就要醒了,他就在這樣一種若即若離的夢境中,醒來就可以看到21世紀華燈璀璨中看不見星的夜空。
回……回去嗎?回去就可以見到爸爸媽媽姐姐,說不定還有小外甥……
蔡玖的意識越來越迷茫,他想眨眨眼,卻沒有力氣,周圍的一切都變得模糊不清,乃至世界陷入一片昏暗。
離離叫得越發著急,甚至用頭去撞擊關著它的木籠——蔡玖不見後沒人管得住離離,隻好把它關起來——七歲的離離正是壯年,隻見它一次又一次豪不間斷地用頭撞擊籠子,幾乎要撞開了。平日蔡玖不在時負責喂養離離的小廝實在看不下去,偷偷把籠子打開了。
離離不再嚎叫,它悄無聲息地衝了出去,快得像一陣風。它衝到前院,看到蔡玖暈倒在那裏,極為淒厲地叫了一聲,奔過去舔他的臉。
半晌蔡玖並未醒來,通人性的離離又跑到蔡邕的書房,在門外衝著屋內的燭光狂吠。
蔡邕本也難以靜心讀書,此時聽到離離在門外叫起來沒完,皺眉推門出來。離離一見他立刻衝過去咬著他的袍角向外拽。蔡邕見狀眉頭皺得更深,卻也沒亂發脾氣,隻是跟著離離來到了前院,卻看到自己的寶兒暈倒在地,小臉煞白。
一向淡然無畏的蔡議郎嚇了個半死,趕忙跑過去抱起兒子,順便喊道:“來人,快去請張孝廉!”
此時已經臨近宵禁,這時候去請人過府是十分失禮的事情,但蔡邕顯然顧及不上這些了,張孝廉是去年被推舉的一名青年人,因為不善鑽營至今未得一官半職,不過他倒不甚在意,反而在洛陽行醫治病,醫術十分高明。
醫術高明、姓張、漢靈帝時期舉孝廉——沒錯,就是張機張仲景。
好在張仲景醫者仁心,並未計較時間已晚,拎上藥箱就跟著蔡信出門了。
到了蔡府,張仲景仔細地為蔡玖診了脈,又問其昏迷之前的情形。蔡邕有些尷尬,不過還是瞞下了暗香樓等等前因,隻說犬子頑劣在院中罰跪時暈厥。
張仲景聞言道:“公子之症起於力竭又兼思慮過重,蔡中郎不可對公子要求過於嚴格。”言罷請紙筆寫了方子,又道:“一日兩次,煎服。也不必過於焦心,好生將養,定會痊愈。”
蔡邕此刻既憂且悔,親自送張機出門,又道等蔡玖醒了定帶著他登門道謝。
送走了張孝廉,蔡邕夫婦便守在兒子身旁,親自喂藥。蔡玖雖說昏迷,倒也不是全無意識,連喂帶灌勉強能把藥喝下去。喂完藥蔡邕讓蔡氏去休息,自己則半靠在兒子床邊,看著蔡玖蒼白的臉色,神思不矚。
蔡氏聽從夫君的話自回了臥房,然而如何能睡得下去?將將四更天,又起身去看蔡玖。
蔡玖感覺自己一直在黑暗中穿行,找不到方向,也不知道自己要去哪兒。不知道過了多久,他已經疲憊萬分,卻依然找不到一個可以休憩的地方。當身心俱疲,朦朧中他感到自己手中抓住了什麼,他緊緊握住——如同即將墜崖之人握住崖邊的枯草。
“寶兒,寶兒?”手被緊緊抓住的蔡氏輕聲喚道,這一聲驚醒了斜靠在床邊的蔡邕,見蔡玖緊握著蔡氏的手,眉心深鎖,不由也將手覆了上去,一家三口的手疊在一起。
蔡玖覺得手中又傳來一陣暖流,心中的疲倦躁動莫名得到了安撫,漸漸平靜下來,似乎黑暗也有所退卻——他眼皮動了動,慢慢睜開眼睛,看到了燭光中殷殷望向他的阿父阿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