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不曾想,單延仁卻一口允諾,“不知風掌櫃打算把館設在何處?”
“就在這院中,可好?”
“就在這院中?”
“嗯。”
“好極”單延仁答應著,提步朝書房走去,“明日你便把學生們帶來,在此處開講吧。”
風輕裘喜之不盡,叫進兩個仆役,忙忙地張羅起來,隻怕連他都想不到,不到短短數十日,他這向來“名不見經傳”的風氏宅院,便來了無數求學之人,連帶著他錢莊的生意,好了一倍不止——可見名人效應,在任何一個時代,都是存在的。
且不說單延仁,單道朝廷之中,果如燕承寰所料,起了不小的風波,很快,明泰殿的禦案上,便堆滿無數的奏折,有說單延仁為人孤傲,偕越犯上的,有說他埋頭辦實事,不慕虛名的,有說他沽名釣譽欺哄人心的……
果然是,做好事難,做好人更難。
不過,皇帝依然聲色不動,采取了他母親曾經用過的對策,一應奏折遞上來,隻批複三個字:
知道了。
皇帝知道了,卻無所作為,眾人越來越沉不住氣,也越來越分不清方向。
燕承寰冷冷地看著,心裏樂嗬——就是要你們分不清東南西北,因為,當一個人分不清東南西北的時候,其本心本性便會顯現。
治事易,治心難。
千百年來,這是一個從不曾變過的道理。
一個初掌大權者,最緊要的不是做事,而是分撿人心。
所以,才會一朝天子一朝臣,倘若臣屬與帝王貌合神離,如何才能理得好這天下事?
這一回,即使老練如洪詩炳,也料不到,短暫平靜之後,接下來的,便是朝廷人事的全麵代謝更新。
新皇帝,需要一批新的政治力量,來穩固他的統治,來執行他的政策方針,這必然會造成一番極其劇烈的動蕩,他不想讓這番動蕩涉及到掌控天下文官任免權的吏部尚書單延仁,故此,先一步將他“踢”出了局。
夜色深濃,屋中一燈如豆,單延仁坐於桌邊,捧書細讀。
人影自半敞的扉門間而入,立於桌前。
“侍硯,磨墨。”單延仁剛好心有所思,欲記敘成言,便開口道。
來人也不出聲,至另一張條案前,拈起墨錠來,細細地磨著。
好半晌過去,單延仁起身,仍然捧書眼前,至條案邊放下,執筆蘸墨疾書,竟渾沒把來人放在眼裏。
論國十要:
先帝開承泰新政十年,規模初具,然今日之國內,東北貧瘠,且多流民,西南富庶,卻風尚奢迷,各州郡十室兩富八窮,野見枯發叟翁,老無所養,而富庶之家每餐之靡費,可供百姓之家一月之用度,某每細思之,心甚憂慮,長此以往,非興國安邦之兆,故,倡禮信,廣孝義,實是當下之要務……
再則三十年太平,軍中驕奢,累計功勳坐享前人恩澤,無思進取,而倉頡、北黎,則年複一年,強兵厲馬,縱橫千裏沃野,時有侵犯我朝之野心;
又,朝中文官或戀棧祿位,濫用親信輩,任賢者棄於鄉野而不顧,致使人心流離,喪沒如荒原,加之千年文明失承,日久必生****……
直到洋洋灑灑千百字完成,單延仁方擱下筆,長長籲出一口氣,立起身來,目光沉凝地望向門外瀚沉夜空——
“好文章。”
陡然,聽得一聲讚歎。
單延仁轉頭,突如其來地對上那雙深湛黑眸,整個人頓時呆住。
他們默默地對視著,很久沒有作聲。
這一刻的心靈相通,實在難以用語言形容。
許久,單延仁方才緩緩沉膝跪下,嗓音嘶啞,含著微微的泣意:“皇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