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仙姑樓”的樓上三間,東間為大仁、大義倆小兄弟的房間。西間便是施老太的臥室了。施老太這房間裏的四大件嫁妝,當然也是世人家嫁女兒所必備的臥室家具。先說條桌,即書桌,一般是馬鞍式的,桌低下裝有腳踏板或腳踏架。臨窗放置。再說箱合櫃,下麵一內含兩抽屜的立櫃,一個麵積同等的大木箱放置在上,合稱“箱合櫃”。可放置臥房牆角處。還有大小百子櫃,兩櫃款式相同,隻大小之分,通體正方,底下四角腳低矮,櫃門開在頂麵。安放在床榻迎麵下方的那塊長方形踏腳板兩端,即床麵的兩頭。別小瞧這兩台不起眼不貴重的木櫃子,可它們的名稱含意深遠,“百子櫃”即多子孫多富貴之意。最後再看這架子床。從床低到架頂高六尺二寸半,長也是六尺二寸半,寬為四尺二寸半。從這些尺寸數據來看:“六”為“碌”,“四”為“喜”,“二寸半”即二人終身相伴。看來這些木工,真可謂匠心獨具了。值得一提的是,施老太臥室安放在東北牆角處的那兩架書櫥,櫥內早被一疊疊一摞摞的書冊填得滿滿的了。古、陳、新、珍、孤、善。如果合閉櫃門,這書櫥也可謂“滿腹經綸”了。究竟有多少冊以及什麼些內容的書,大概隻有施老太自己才知曉。看看貼在這兩櫃額上的那兩道宣紙橫條,一條寫的是“經史明世事”,另一條是“小說知人情”。這可能是說明對她所珍藏的這些心肝寶貝的分類儲放吧。她還自個兒地列了份書籍劃名冊,並編了號碼,注明位置所放。她規定“書不出戶”。即便兒孫們要看她的這些書,也得寫借條,到時即還,否則再借就沒那麼順當了。再說這房間,除孫女小三妹子能自在出入,別人可就不得隨便了。她曾這般戲說過,“我這房中的一切,連我自己都是我娘家的嫁妝品”。其實,就是指當年從娘家帶來的這批古籍的難得,並也為此而躊躇滿誌。是的,這屋裏說是她的臥室,自老伴頭去世後,更是她的書房。她愛書,這窗戶右側牆壁上,便貼著一幅她自書的一首《崇君》詩:“君之一冊如一命,書寫刻印即誕生。十月懷胎似如是,人將老沒世留君”。把一條性命比起一本書都不如,真是嗜書如命了。同樣是四言絕句,左側牆壁上貼書的是首《做人》:“心向佛心地能善,身從儒身以傳宗。思神仙思更神怡,想財源想隻苟全”。這是首寫自己對做人看法的藏頭詩:從心、身、思、想四個方麵來表達為人處世的自我修養。標準不高,看來老人家確頗有見地。愛挑毛病是施老太性格的一個方麵。玩世不恭,這是她在苦讀文史及小說作品中,所寫一些日誌的內容裏所體現的:什麼呂後太強硬、胡太後太殘忍、武則天太專橫、蕭太後蓋謀略、慈禧太霸道。對北宋才女李清照,她寫了這麼一首詩,“讚慕議和呈書求,結發去後又隨流。詩美詞佳又怎樣,不怕死去遺留詬?”對《紅樓夢》,當年啟蒙讀書,學的都是古典經文,晦澀乏味,便也就翻閱起《紅樓夢》來,以調諧看書趣味。那時書名叫《石頭記》,還是手抄本。就這樣一直至今讀了又讀,看了又看,也有十多遍了吧。她把《紅樓夢》看作是一部家務小說,這個家是戶水上人家。《紅樓夢》就是隻在大清這道航線上行駛在華廈的這條河流中的船。這隻船,有元妃時,船能順風無阻,無元妃時,船便逆風且在逆風中翻了底。寧榮二公是造船人,賈母是把舵的,賈政是撐船的,王熙鳳是毀船的,而賈寶玉卻是棄船之人。至於“蘭桂齊芳”,那不過是將毀壞了的《紅樓夢》這隻船的碎板塊,以後再加以拚湊而已。賈母過於慈愛,賈政又強於酷束,一張一馳,不得中庸。林黛玉太天真樸實(愛使小性子),薜寶衩心計深沉(從不得罪人),妙玉是位持重老成,愛慕芳儲的好姑娘,為什麼命運那麼慘?!她如能與寶玉姻融緣合,是最好不過的了。妙玉還俗,寶玉主家,即便淡飯粗茶,布衣掩體,雙飛雙棲,那真可謂夢中的“紅樓”了。她對老莊哲學幾乎不屑一顧。至於老聃把世事看得太清淡時,做人也便毫無意思。什麼“雞犬之聲……不相往來”?幹脆家家閉戶,戶戶關門就是了。還有莊子,老婆死了,不僅不哭還放聲大笑。那麼,索性當初不要取婆娘好了。什麼蝴蝶夢夢蝴蝶,你莊子便是莊子,它蝴蝶就是蝴蝶,誰能代替誰呢……施老太是位樂天派,遇事看得遠,想得開,與人虛懷若穀,敞開心扉。但獨有一件深藏內心之中不能與任何人言訴衷情之事:當夜深人靜之時,她便從床頭邊大板上的那隻大百子櫃裏取出棋盤和圍棋,端坐床榻,將棋式擺開,一白一黑較量起來。她先圍後攻,他便先攻後圍,他又先圍後攻,她又先攻後圍。結局往往是皆大歡喜。不過她與他下圍棋的機會實在難得。因她與他結婚後,他仍奔波經營,長年在外。在她的日誌裏,有一段卻這樣寫道:“婚前,汝自浙江海寧一帶販鹽售家鄉三河及周邊。後因婆母患肺疾,咳嗽不止。一次汝又去兒時同窗好友,西街藥店王老板處買止咳藥,王老板告訴汝說,我們賣的這藥,是官家專供的隻含三成煙土,效果不佳。你不如南下廣州到‘十三行’裏去買回真煙土,伯母服用後,那樣也許會藥到病除。並且還寫了一封信給那兒‘十三行’裏他所認識的一位‘托’(媒介即買辦),以後汝與那位‘托’混熟了,還交上了朋友。這樣,汝一下子棄去鹽挑,幹起了販賣煙土的行當,起初沒什麼盤查,因那時官家未曾想到。即便是林則徐虎門銷煙,**戰爭打響後,汝也能機靈地蒙過關卡經營不輟。但好景不長,該死的汝,說汝受那些‘托’們的慫恿,一下子吸上**,並上了癮,這一來非同小可。事情逼人,我萬般無奈急中生智,說通了二老。我倆同飲蒙汗藥酒,被麻倒後,婆婆將我解醒,我們三人將汝捆起放到新房下,趁汝不在家時早就挖好了的地下室(也便是現在樓下庫房裏放糕點的地窖)裏。汝醒後大罵我,任你嘶叫,任你折騰。終日裏相伴,吃喝拉撒,精心伺候。人們說上癮隻數日,忌煙要數月。好在汝很理智,就這樣將汝從煙鬼懦夫的行列裏拽了回來。爾後,我將所書的那曲小令《嘮叨·贈夫君》呈與汝觀‘素日裏,奴為汝勤旁妝台;為的是,討汝歡言笑語來;不自重,汝吸毒毀自害家;怎容汝,陷壑穀仍墜深淵;關禁閉,對汝沒奈小懲罰;有悔過,汝得理應感謝奴;而如今,浪子回頭奴心慰;重和好,實乃全家幸福矣!’打那以後,二老再也不讓汝粘煙土,而汝便又重操舊業,再下海寧了。直到二老相繼去世,汝在家經營起糕點生意,這些年我們倆才得已終日廝守。但彼此已快花甲之年了。為什麼好景不長?為什麼汝要離我而去?而今,想汝之時想不到,不想之時卻想著;白日想見見不到,夜裏夢裏常見著;跟汝說話聽不到,不講話時汝聽著;想汝同行汝不隨,我獨行時汝跟著;等汝再回汝不來,隻有我去才團圓!唉,汝……汝在哪裏啊!時下家人安康,樓房落成,生意尚好。寄以告慰,嗚呼共饗!施張氏大英,祭。”廝人業已去,活人還得活,感情不可脆弱,生活更要執著。明智的施老太又何嚐不是如此呢?施老太對佛教的信仰,也是自老伴兒去世後才開始的。心意使然,精神寄托。而她本就厚道,晚年的她越發善良。這與佛教宗旨默契融合。再說,這樓上當中一間,也可說是她信佛的殿堂。一道木板大屏風,北背樓梯口,南朝窗戶。屏風上掛著一幅她自己潛心繪就的觀世音彩像圖,並配有題聯。畫麵上,一位十二三歲的少女右手胳間挽隻裝有些許野菜的元寶形花眼竹籃,亭亭玉立側身於花紅草綠的山坡上。淡眉柔目,蒜鼻紅唇,麵容溫和,兩頰緋紅,深思遠慮。烏發後挽,發梢披背。上身衣著件桃花紅土布大襟褂,右肩上還釘有一塊對色大補丁。淡綠色的長褲,褪了色的褲管下,一雙打赤腳掩隱在花草叢中。那尚未脫去稚氣的目光,正遠眺著茫茫南海中的一座孤峰……左上角有題聯:“南海蓮台觀世音,北坡花叢鄉童姑”。看得出,這仿佛是幅觀音菩薩未出道,還是先前童養媳時的形象。兩旁有副掛聯:“佛心向善在於善,為人納福應知福”。再看她老人家的墨跡,將隸魏書融合一體,既嚴謹凝重,又灑脫飄逸。掛像底下的屏風前是一張方桌香案台。台上中間有尊江西景德鎮產的白窯瓷觀世音菩薩蓮台打坐像。像前有口銅香爐,兩側有燭台,右邊少不了陳放一疊疊高香。這香案前下方樓地板上,有餅圓而厚實的紫紅色蒲團。蒲團中間有兩條深陷的凹槽,這當然是施老太的虔誠叩拜所致。日常裏紡紗穗打麻線,每日裏擦窗戶拖地板。為的是多動筋骨,少生毛病。還有那後園子裏的辛鋤,一年四季,菜畦上瓜果菽椒應時產出。這施府宅裏,十多個人,每日裏都能吃上新鮮素肴。節約了開支不說,按施老太自己的話,“幹了一頭汗,為了好吃飯;忙了一身髒,沐浴一把睡更香”。未完請看連載四
第1章 臥房裏的“天地”(1 / 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