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是我第一次走在舞院和民族大學之間的夾道裏,不時有幾個高挑的女生三三兩兩的擦肩而過。我在她們的身後慢慢走著,順便正大光明的窺視觀察。細長的脖頸,挺直卻不顯僵直的脊背,和獨特的走路姿勢,渾身上下都散發著呼之欲出的舞者氣質。
這條夾道通往一個叫“榆子舞苑”的舞蹈教室,舞院的練功房緊張,舞院的學生們便常常在課餘時間,在這個“榆子舞苑”合租一個教室,一練就是一下午。
前方的小姑娘們嘰嘰喳喳地談論著什麼,時不時夾雜著幾聲清脆的笑聲和打鬧,貌似在討論上課的趣事。她們看起來相當親密,估計是多年在一起“受虐”,培養出來了“革/命情誼”。
看著眼前青春洋溢的背影,我不禁有些退縮。我16歲了,早已不是亂做夢的年紀。沒有任何基礎,不過看了幾部芭蕾舞劇和錄像,便認定是心中所愛,非它不可,是不是太過草率?想起那日給陳老師發信息的情景,我問他可不可上您的小課,他問我多大了,我握著手機,躊躇半天,才一咬牙,回過去“我16歲了,沒有任何基礎,但是我想從頭開始認真學。”回信的間隔,我握著手機,心中忐忑,生怕下一條短信就是“不要做夢了,死了這條心”之類的殘酷卻極現實的話。幸好陳老師沒有讓我忐忑太久。不一會兒便收到回信“想認真學是好的,這周六下午3點到榆子舞苑103教室,我們談談。”看這這條簡潔的回信,我難掩心中的激動——雖然沒有直接說收我這個學生,但是願意見見我也是好的。我心中充滿了離夢想更進一步的雀躍。
可是離榆子舞苑越近,我的心頭越忐忑。我再一次審視自己,微胖的身材,不算高挑的個頭,還有16歲這個感尷尬尬的年紀,我真沒有什麼值得芭蕾對我敞開大門,伸出橄欖枝的。這麼多從5歲就泡在練功房的既有天賦又肯努力的孩子,我拿什麼去跟他們比?
我長歎了一口氣,罷了罷了,既來之則安之,誰說追逐夢想沒有風險?我推開沉重的旋轉門,順著大廳右側的“榆子舞苑”的告示牌,推開了舞苑的門。接待處坐了一個很有精氣神兒的老大爺,正用電腦做著什麼,我小心的上前,正躊躇該怎麼開口,就聽見他笑意滿滿的聲音“探頭探腦的幹什麼呢,小姑娘?”我一怔,馬上打蛇隨棍上,狗腿地說“我不是怕打攪您嘛,老師您好,我是來找陳老師的,他告訴我在103教室。”老大爺看了我一眼,哦了一聲,“楊肆是吧,陳老師跟我說了”往右後方一指,“陳老師正在上小課呢,讓你直接進去”,說完還從老花鏡的上麵促狹地看了我一眼,“小姑娘好好幹啊”。我紅了臉,奪荒而逃。
我摸摸索索得找到103,在門前站定,卻聽到裏麵傳來陣陣呻/吟哭泣聲夾雜著兩個人聊天的聲音。我滿腹狐疑,提手敲門,門內的談話聲戛然而止,然後便是一聲“請進”。溫潤的男聲,讓人忍不住猜想說出這樣話的男子該是如何模樣。我推門進去,卻看到這樣一幅場景。
男子和一個中年婦女分別坐在兩摞厚厚的墊子上,一個十一、二歲的小姑娘,以仰青蛙的姿勢躺在地上,雙腿膝蓋都被那男子踩在地上。我強迫自己忽略視覺衝擊,向那男子微微鞠了個躬。
“陳老師,您好,我是楊肆。”
“她是我的學生,”我聽到陳老師對傍邊的女士如是說。“找個地方坐下吧,我還有20分鍾結束。”
我聽話得找了一個不顯眼的地方,直接坐在地上。坐下之後,我開始四下觀察。我在老師的右後方,地理位置優越,讓我可以肆無忌憚的觀察他。陳老師看起來很年輕,即便是坐著也無法掩飾他頎長的身材。頭發黑中帶了一些棕色,不硬也不軟,很舒服的樣子。下午的夕陽照進來,給他的側臉鍍上了一層暖暖的光暈,愈發顯得這個年輕人溫潤和煦。一件鬆鬆的大T恤,黑色的練功褲和黑色皮質的軟鞋,透露著舞者的簡潔。就算是坐在一堆墊子上,就算腳下還踩著別人,仍然由內而外散發著一股淵渟嶽峙的氣度。我一邊偷偷觀察他,一邊對自己說,這就是舞者的氣質。
我坐的角度,可以清楚得看到小姑娘臉上的每一個表情。她從我進來就一直在哭,大顆大顆的眼淚順著眼睛和鬢角流下來,砸在練功房的地板上。壓抑的呻/吟斷斷續續的從她的嘴中泄露出來,看得出來,她在極力隱忍。我聽見那位女士跟老師說“今年想讓長卿考北舞附中”,猜測她應該是她的母親。原來這個女孩兒叫長卿。看著這一張被淚水模糊的小臉,我心中浮現出一絲不忍。同時也吃驚她母親如何能如此麵不改色的聊天。又過了五分鍾,小姑娘估計已經到了極限,終於鼓足勇氣,向老師求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