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治十年，一艘巨輪停靠在碼頭，“撲哧撲哧”地不斷向外噴著黑氣。
一名中年男子負手立於高台之上，他體格並不很健壯，但貴在精瘦有力，此時正目光炯炯地盯著岸邊行伍，見眾人均已整裝待發，他清清嗓子，高聲說道：“如今國家正值危難之秋，西洋火炮之威力諸君已見。今日諸君背負中國振興之希望，願諸君吸取西洋器械之精髓，以壯國家之威。待諸君歸來之日，便是洋匪滅亡之時！”
隻見台下均為十餘歲的少年，個個高聲歡呼，一時間呐喊不斷。直到船上傳來一陣陣敲鑼聲，他們才停止呼喊，或背或抱上各自的行李，登上了甲板。
台上男子望著遠去的輪船，若有所思。旁邊一小吏連忙上前，諂媚道：“大人，這些孩子瞧著都機靈得緊，看來我朝必將重現當年之輝煌啊！”男子皺了下眉，歎息：“我看未必。全憑他們的造化了。”
與此同時，船內的少年們畢竟年歲尚小，平日裏也見不著如此多的同齡人，便相互攀談起來。其中有一漂亮的少年周圍圍著的人最多，他揚著頭，神氣地說：“你們可知道剛才台上發話的是何人？”眾人七嘴八舌，搶著回答，“我知道，我知道。那是直隸總督李鴻章大人，如今風頭最旺的紅人！”少年哈哈一笑，“聰明！你們記著，本少爺叫李經方，是李大人最疼愛的侄兒。你們以後跟少爺我混，錯不了！”少年們雖然還小，但畢竟出門前都受過父母的囑咐，要多結交一些達官貴人，此時見這樣一個“重量級”人物在自己麵前，便爭先恐後地圍了上去。
李經方正沉浸在眾人的阿諛奉承之中，突然聽得角落裏傳來一聲嗤笑。抬眼望去，卻與那人的目光對上。隻見那人眼窩深陷，顯得眼睛極為深邃，鼻梁又極高挺，有一種異邦人的味道。李經方心中暗歎，好俊的少年，卻又因他那一聲嗤笑而懊惱，怒道：“你笑什麼？”
那人側過頭去，拿小半張臉對著李經方，答：“我笑有人僅為草上之燕雀，卻以九霄之鵬鳥自居。”
李經方氣極：“你又算個什麼東西！你爹的官職能比我伯父大？”
那人泰然自若，“我叫完顏文宇，我阿瑪是上任北洋通商大臣崇厚。”
此話一出，引起周圍一片嘩然。這裏的少年，多是從各地漢官子弟中選出的佼佼者。雖說這年頭，地方勢力夠大，但這畢竟還是滿人的天下，更何況，他還是內務府鑲黃旗人子弟，這也確實得罪不得。
李經方聞言卻是臉都青了，他此生最恨滿人，始終認為是滿人奪了他們漢人的天下，可他也不是沒些心思的，知道什麼話該說什麼話不該說，憋屈了這麼些年，如今還在一個滿族小子麵前下不了台，還不反擊也不是李小少爺的作風。
“嗬嗬，我當是誰呢，原來是上任北洋通商大臣的兒子啊。”李經方怒極反笑，還咬重了“上任”這兩個字，“你阿瑪不是去法蘭西給洋人謝罪了麼？怎麼，你不跟去？”
全場保持沉默，完顏文宇吐出幾個字：“關你屁事。”說完便閉上眼睛繼續閉目養神。
李經方一拳打在棉花上，也覺得無趣，倒安靜下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