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子:一刀窮,一刀富。一刀劈開地獄門,一刀斬出天府路。
誰知道賭的是石頭,還是人心?
東城區的石頭牌坊裏是老三圈有名的賭石街。每天都有不知多少人,或神色慌張,或泰然自定地兜著各色石頭進去。天不黑,有的人帶著一遝遝票子出來,有的人掛著鼻涕眼淚出來,還有的人再也沒能出來。
石橫是街上最大的玉石坊“黃石記”的掌櫃。
石橫在老石家排行老三,大哥石豎和二哥石捺戰死在了越南戰場上。石橫這輩子也忘不了兄長們的遺物被送來家裏的那一天,老父親石撇當場顫抖著暈了過去。石橫沒有哭,呆呆地看著沾著血跡的軍裝,裏邊包著幾件翠綠的老坑玉,翠綠的玉麵上簡單打了個眼,用血一樣紅的繩穿著。
軍區的幹部說,槍和彈藥不能給你們,這幾塊玉是兩兄弟冒死救了兩個越南遊擊隊家屬,人家千恩萬謝硬塞給的——也是兄弟倆唯一的身家,現在還給家屬,也請你們節哀順變,當個念想吧。
從那以後,每當石橫想起大哥二哥的時候,都會偷偷從櫃子裏拿過那幾件玉石,捧在手裏出神,一看就是半天,仿佛被那幾塊石頭吸引住了。
石橫母親去世的早,老父親石撇前半輩子在外經商,後半輩子賦閑在家,養鳥寫字遛彎,卻從不缺錢養活家人——沒有幾個人知道這中間發生了什麼。
有一次,石橫又偷著拿出那幾塊玉石,捧在手裏發愣。這時恰好父親石撇走進裏屋,一眼看見了捧著玉石的石橫,一個跨步上去便是一個響亮的耳光——“畜生!誰讓你動這東西的!”一向溫和的石撇雙手竟然有些顫抖,他站在原地,良久才長歎一口氣,拍了拍驚魂未定的石橫,道:“你莫怪爹,爹見你不務功課,又不敬兄長遺物,還偏偏看上這勞什子——唉,以後勿動它們就是了。”
又過了十年,石撇積鬱成疾,似乎有什麼預感促使他早早立下遺囑。過了不久,在一個異常安靜的清晨,石撇撒手人寰。
安葬了父親,石橫送走了來悼念的親朋,回到家裏收拾遺物。在整理父親衣櫃的時候,發現以往用來壓櫃底的似乎是一個箱子。
摸索了半天,石橫打開箱子一看,裏邊赫然是一箱子大石頭,這讓他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
這時他想起了父親的遺囑。他小心拿過遺囑來,打開一看,開頭是兩句話:
一刀窮,一刀富。一刀劈開地獄門,一刀斬出天府路。
石撇年輕時靠著買賣南方邊境來的“外路子貨”發家,不外乎是一些市麵上罕見的南亞香料、象牙飾品,黃金佛像之類。
直到有一天,一個從緬甸回來的破落商人找到了石撇,神秘兮兮地告訴他自己找到了“大財路”,說完從一個破布包裏抖摟出一堆石頭塊。石撇看了之後大為不屑,本想給點錢把這個窮朋友打發走,誰知這時那個破落商人緩緩拿出了一塊鵝卵大的玉石,晶瑩透亮,絳紫色的玉體裏飄著翠綠——後來石撇知道,那是一塊冰種紫花飄翠玉,乃世間罕有之極品,價值連城。
“老哥,你也看了我這寶貝,現在我問你,要不要聽聽這發財的門道?”
“什麼門道?你說來聽聽。”石撇有些動心。
“這便是從石頭裏變出金子,不,比金子還值錢的門道!”商人笑嘻嘻地拿起一塊沾著泥土的石頭。
“莫非這些是玉礦?”石撇開始有些明白了。
“不錯,可也不全對!嘿嘿……老哥你要知道,現在日本人盯上了南洋這塊地方,你的那些貨已經不好運了!就連幾個有名頭的銅鐵礦坑也被他們盯上了,就像耗子盯著一塊肥肉!”商人說著,卷起袖子擦了擦嘴。
“賭石!現在那邊能生財的買賣就隻剩這玉石了,因為連日本人都沒辦法在不切開的情況下知道這石頭裏藏的是什麼,所以這玉礦對他們沒什麼用——可是對咱們就不一樣了,不少行家都能看出這石頭皮裏藏著什麼瓤,嘿嘿,也不是一看一個準,但是要賭就有贏有輸,全看你有沒有這個膽!”商人奸奸地笑著。
“你的意思是,這賭石的買賣,我入夥,你出貨?”石撇將信將疑。
“沒錯,老哥你出六,我出四。我教你認石頭的門道,切出貨了咱們五五分成——誰也不虧,怎麼樣?”商人說著,撥弄了一下麵前的石頭。
“行,我且信你這一回!”石撇捧起石頭,饒有興趣地看了看。
一刀窮,一刀富,今天的張百萬,明天的破落戶。這是賭石行當上流傳的一句話。賭石,賭的是眼力,更是運氣。沒人知道這一刀下去,切出的是石頭還是美玉,更沒人知道這一刀下去,自己能不能收回身家,甚至是性命。
石撇就因為這賭石差點丟了身家性命。
和破落商人搭夥做起賭石生意之後,石撇算是見識到了什麼叫“賭”。在賭石人眼裏,重金買來的石頭就是他們活下去的全部理由。一旦切開,便再無選擇的餘地。
賭石的門道,要細說三天三夜興許也說不完。這大概的路子,不外乎一十二個字:據皮斷石,據蟒賭色,鬆花看貨。
這第一條:據皮斷石,是入門的功夫,靠的是眼力和閱曆——大多內行人經手礦石無數,有時靠礦石風化外殼的顏色和粗糙程度,便能大概判斷石頭裏能出什麼玉。
第二條:據蟒賭色,是仔細的功夫。玉石風化之後多少會有裂紋,這些裂紋在石殼上形成了蛇形的紋路,稱為“蟒”。真正的行家裏手會憑著這些紋路,增加自己賭石的勝算。
第三條:鬆花看貨,也是最高深的功夫。不同玉石成色不一,風化之後殘留在石殼上的顏色也不盡相同。高手憑借石殼上的鬆花顏色,大致可以推測內部玉石的成色。
即便熟練掌握了這三門功夫,賭石的風險也是隻高不低。畢竟再準的人眼也抵不過那最後的一刀,所謂三分眼力,七分運氣,說的就是賭石。
石撇從商人那進了一批烏沙皮和黃鹽沙皮混著的“老坑石”,堆了一小桌子。
破落商人還用三輪車拖來了一台蘇式切割機,大搖大擺地擺在了石撇家的院子裏。
“老哥,咱們做石頭買賣的,得先學會看貨。這看貨的本事我都教給你了,接下來就是怎麼驗貨——看看,這台寶貝機器是我費老鼻子勁兒從蘇聯人手裏買來的。”商人打發走抬機器的雇工,拍了拍大衣,神秘兮兮地看著石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