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33章 法國作家作品(16)(1 / 3)

他下樓走到客廳中,他拾起了那些丟在圈椅上的衣裝,把拿路莫夫的帽子拿去放在門軒中,然後又上樓去,把那些布匹一一地收拾整齊。他希望這樣可以很遲才到瑪娥房裏去,希望那時瑪娥已睡著了。

出於一種運命所喜歡加在我們身七的惡戲,陶爾逸夫人是從來也沒有像這晚那麼急地等待過阿納。她忍受著這種隻有在等待幸福時感覺起來才自然的焦急。那自白的悲劇的瞬間,她是不能等待它了,她真想上前去迎它。當然,她現在已經完全失去了她的自信力,她願意別人強迫她;可是,在她的焦急中,可不是也有一點要責罰一個輕妄的行為(那帽子的一幕隻是這輕妄行為的無關緊要的一端)的本能的欲望嗎?

阿納·陶爾逸走了進來。他坐在他妻子的床邊。

起初,他想用一種開玩笑的形式給她一個真正的教訓。

“呃!這算什麼?在人前暈過去?這多糟,你不能克製住自己嗎?”

“不。我已經氣盡力竭了,我不能再一個人捱下去了。”

我們記得,在很無邪的自白的那一天,在法朗梭捏她的手臂的那一天,瑪娥曾經可以說是順了語勢而並非故意地說過謊。她現在把那她應該一句一句地掙紮出來,又希望不說完就死了的話,用一種責備的口吻一口氣傾吐出來,也是出於那和當時同樣的情形嗎?

在這一個場麵前,我們可以簡單地下這樣的一個結論:一個不可解的激怒驅使陶爾逸夫人放出那些使人為難的壞態度。阿納的見解差不多便是這樣。麵對著瑪娥的平靜,他暗想發怒的人們是常常有這種鎮定的態度的。咳!鎮定卻是從更遠的地方來的。因為她一向對於自己是愛法朗梭的這觀念已經習慣了,所以她沒有想到這樣的一種自白會發生什麼影響。這便使她能夠說起話來有條有理。為這種有條理,這種幹脆的緣故,陶爾逸伯爵反而不了解了。她看出了這一點,著忙了起來。當著一個不相信的人,我們往往是要不知所措的。看出了她丈夫的不了解,那位決意歸罪於自己一個人的陶爾逸夫人,便激怒起來了。因為她用那些在阿納看來都是空想的阿納的罪名去使她的自白格外有力,她的丈夫便覺得那自白和其餘的一切都是不實在的了。

阿納·陶爾逸的心頭起了什麼感想呢?他相信瑪娥嗎?他的感情被一種太強烈的苦痛所麻痹了嗎?總之,他什麼感覺也沒有。他覺得他對於什麼都是無可無不可的,他覺得他並不愛瑪娥。

她扭著自己的兩手,懇求著。

“不要擺出這種不相信的臉兒來吧。啊!你使我不得不向你證實一件叫我那麼煩惱的事,你是多麼地殘酷啊!隻要你能覺得你的殘酷就好了!”

她因為不斷地責備自己,不斷地數說那最會使人苦痛的瑣節而軟弱下去,而聲嘶力竭了。對於得到阿納的心的了解這事絕了望,她便努力去更直接地傷觸伯爵的驕傲。她對他說,他對拿路莫夫的行為實在有點缺德,又對他把她自己故意做他的同謀人那事說了出來。

阿納一直緘默著,在沒有別的辦法時承認著他在心底事情上的拙劣,然而提到他的做漂亮人物的行當,他卻自負比任何人都做得漂亮。因此,瑪娥正瞄準了他。可是,也正為了他的這個自負,他才決意不論瑪娥怎樣說,他總冷靜而不動聲色,免得像瑪娥一樣。

“呃,”他說,“你病了,神經上不太好,脾氣又那麼壞。你不知道你自己在說什麼。我是很知道拿路莫夫的;如果他發了脾氣,他是怎樣也忍不住的。我和他剛才分手的時候是很好的。”

他繼續說:

“你是一個孩子,你懂嗎,這些思想都是因為你沒有受過教養而來的,”他用一種近乎狂妄的態度咬準了字眼一個字一個字地說,“對不起,瑪娥,你也夾進來指教我那我比任何人也知道得清楚的事,我覺得實在是可笑的。關於拿路莫夫的你對於我的責備,就替我指出假如我以前是不知道的話——你的一切恐懼也都是同樣地無聊,同樣地癡愚……你現在發著熱,明天醒來的時候,你一定會後悔今夜的這一場的。”

他站了起來。

瑪娥翻起了上半身,俯出床去,使著一種她自己也想不到的力量,牽住了他的袖子。

“怎麼!你走了?你要走了?”

已下了容忍的決心的阿納·陶爾逸,歎出一口氣又重新坐下來。這時,瑪娥覺得或許表麵之後,阿納心中有一個苦痛的人存在著。於是,她便把一句反抗所驅使她說的答話,用一種低聲下氣的音調說了出來。

“呃,我寫信給賽裏曷士夫人的念頭倒並不是無聊的。她來過了。她什麼都知道了。她並不以為這是孩子氣的事。”

“你做了這種事!”他訥訥地說。

在這句話的音調之中,我們可以那麼清楚地聽出憤慨和憤怒來,以致陶爾逸夫人終於害怕起來了。她正預備去辯解。

我們知道,隻在給大家知道了的事中看見真實性,這是陶爾逸伯爵的一個性格。他是不是隻在這個時候,又因為瑪娥寫給賽裏曷士夫人那封信,才知道瑪娥並沒有對他說謊,才知道她確是愛著法朗梭?那一向抱著冷靜態度的阿納,現在覺得他或許會苦痛了。他不大害怕受苦痛,卻害怕那她會使他做出來的行為。他預感到他或許不會老是把她的這個自白像他現在堅執著那樣地看重:這隻是一種被人知道了才會嚴重起來的失檢之事而已。正和先發了脾氣然後再去想避免丟醜的辦法的那些人們相反,陶爾逸伯爵本能地先去救急,那就是說他利用了他的打擊,他的麻痹,從別人最後的辦法開始,而把心中的苦惱移到以後,移到他獨自的時候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