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賽爾·雷蒙
要數說茹勒·許拜維艾爾(Jules Supervielle)所受的影響的人,可以舉出拉福爾格(Laforgue),格羅代爾(Claudlet),韓波(Rimband),魏特曼(Whitman),羅曼(Romains),裏爾格(Rike)等的名字來。例如他對於裏爾格的默考,似乎幫助了他去使那隔離著生和死的牆板,變成盡可能地薄而且透明。然而許拜維艾爾卻並不和他的師表中的任何一位相像。他是那麼地不能以別人代替的,如果他不存在,如果他並不也對於新詩人起一種甚至比艾呂亞(Eluard),茹扶(Jouve)或法爾格(Fargue)更顯著的有效的作用,那麼人們便已經可以毫無困難地估量出歐戰以後的詩歌的缺陷了。
茹勒·許拜維艾爾是輪回,萬物變形,神秘的心靈感應的詩人。靠了這些,“同一成為別個”,靠了這些,萬物在不可見之中起了交感,交換著它們的流體和使信;這樣,“從最忠於土地的村莊中”,人們聽到“珊瑚在海底裏成長”。他是反納蕤思論者(anti—Narcsse),忙於打破“自我”的囚牢,擺脫靈魂的小心的監視;他是“永恒地粗鬆”,無限地粗鬆,急切地願望在野獸,水,石之中見到自己;他或許是從南美洲大原野(pampa)的長空中的一片風中,或是麵著爆裂著繁星的夜,從南大西洋的一片白浪中生出來的。和那些超現實主義所願望的相反,在他看來,宇宙是“無限地布著神經”的。他常常起著逃避自己擺脫自身這種願望,但是並不是要擺脫人世,擺脫宇宙;正相反,他需要空間和時間,過去和未來,生和死,天界的廣大的空虛,劫初的星雲,以及“在沉默後麵”帶著一種震耳欲聾的聲音織著的一切奇遇。
這種詩的大原動力,便是那對於世界和生存的形而上學的感情,便是形而上學的苦悶。但願人們現在不要想象這是一種高傲的態度,一種泊羅美德(Prométhée)式的衝動吧。雨果向“絕對”放出去的鐵甲騎兵的突擊,那名為阿爾都·韓波(ArthurRimband)的“可怕的工作者”的瀆神的活動,在一切形式之下的浪漫派的反抗——一直到超現實主義者們的反抗為止——這都和他的性情相差得很遠。在他身上,沒有什麼是基督教或反基督教的;他對於上帝沒有複仇的必要。這位詩人——囚徒是無罪的。他雖則會在必要時高聲呼喚死者,但他卻是柔和,親密,委宛,謙卑的。他的禮拜動物是蜥蜴,他像它一樣一動也不動地等待著,窺伺著一個征兆,“而人們竟可以說他是以蜥蜴的方法思想著的”。為要拆穿秘密起見,最好是輕輕地走上前去,傾耳聽著:
在場的人,說得輕一點,他們可能聽到我們而把我賣給死你們把我的臉兒藏在樹枝後麵吧,讓他們分不清是我呢還是世界的影子。
從許拜維艾爾的初期作品中,就散發出一種南美洲和海洋的大自然的未開拓的情感,一種逐波而進,漂運著海草海花,而終於成為一縷縷細長的水,來到沙灘上靜止了的飄渺的詩情。一片波浪,那使海船左右前後顛簸的波浪,已經橫貫在他的詩情中了。從那個時候起,許拜維艾爾就從來也沒有完全重新找到堅實的土地過;如果他抬起眼睛來,那也不過是看看天心“像一枝檣桅的頂一樣”地飄搖而已,那已不複是地理的而是宇宙的,有那改移為心靈的意象的星宿之運行和太虛之風景描映著的引力中的詩情,是被大風暴的不斷的恐懼所動搖著,所顛倒著。在《無罪的囚徒》那個集子中,這種宇宙的詩情增添了一個新的積量,而且,雖則不斷地仍以宇宙為主題,但卻漸漸地蛻化成一種形而上學的詩了。從此以後,他甚至連銀河的最遼遠的涯岸也“使成為人間的”了,特別是什麼都不死了,生物也不,回憶也不。往日的我們的一切,我們的感覺和我們的願望,都追隨著我們,四散在太空之中,像沒有實體的形一樣的,像抽象而不可見的模型一樣的,像浸潤著我們現在的生存,指導著我們的思想,並在我們不知不覺之中激動我們的那種流體一樣地旅行著。
哦,被我們常常和寂定混淆的,像雨中的墓碑銘一樣地迷失在你們的微笑中的行動秘密的死者們啊,因為時間距離太長而姿勢矯作勉強的死者們啊,……你們已醫好了那血的病,那使我的幹渴的血的病。
你們已醫好了看海,看天,看樹林的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