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若兮渾身顫抖地問舒眉:“見了我的臉,舒姑娘可消氣了?”
隨著她說話的牽拉,她臉上的皮肉微微一張一合,未完全結疤的傷痕裏甚至流出血水來。
事實上,看到楊若兮臉上溝壑縱橫的樣子,舒眉早已經忘了生氣隻剩下驚訝。舒眉現在的感覺不亞於看見一件玻璃工藝品突然裂開,變得支離破碎。
“算了,水姐姐都不恨你。我又沒損失什麼……你說。”舒眉說。不由得放緩了語氣。
“我……是想偷偷見七公子一麵。請姑娘成全。”楊若兮道。
“七公子?他不是每晚都回清韻樓嗎?”舒眉覺得奇怪。想見大狐狸就見唄,大狐狸又不是她養的。
“是。不過在清韻樓內,我已經沒有資格見他。”楊若兮聲音中透著苦澀。
舒眉一愣,隨即明白,楊若兮的漂亮臉蛋一不在,花魁地位便也不複存在。在青樓,這是天理,與人情無關。“難道七公子不顧念往日情分,竟然不幫你?真是沒人性!”舒眉嘟嘴道。
“不,舒姑娘誤會了。七公子已經幫了我很多。否則現在,我恐怕已經被人欺負死。隻不過……我不想讓他見到我現在的樣子。”楊若兮含淚說。
“什麼意思?”舒眉不解。
“舒姑娘可聽過我們中原一句話。‘以色事人者,色衰則愛馳’。說的是,以美色侍人的,一旦美貌不再,寵愛也將不複存在。我出身青樓,這點,我看得很透。”楊若兮苦澀地說,“原本已經心灰意冷,以為他將不再理會我,沒想到還能得到他的一絲憐惜。楊若兮已經很感激。可是他越是有情有義,我越不想讓他看到我現在的模樣。”
舒眉不解地看著楊若兮。
“舒掌櫃,我不過是一個女人。我不希望最喜歡的人看到我如今的臉。盡管我知道他對我不是喜歡,而是憐憫。但我仍希望在他心中,楊若兮的臉永遠完美無缺。”楊若兮說。
舒眉似乎有些明白了。窗外傳來哽咽聲,見劍奴不動,舒眉便知是自己內穀的人在偷聽。隻是一時之間不知道是誰。
“托他的福,我有幸可以出家。可是,在離開前,我想再看他一眼。”楊若兮說。誰曾想,這麼一位心高氣傲的絕世傾城,會落到個常伴青燈古佛的下場。一時之間,舒眉突然覺得以前故事裏那些苦守窯洞十八年轉身變皇後的女子已經十分好命。難道紅顏真逃不過薄命的宿命?
若是自己遭遇不幸,那位高高在上的人是否會不顧地位伸出手?想到這,舒眉心中好似捅進一把刀子。
看楊若兮渾身顫抖,立在堂中,嘴角泛起苦澀的笑,眼角的淚珠透著無奈跟悲嗆。她臉上皮肉翻滾的傷痕讓舒眉覺得觸目驚心,也覺得滿心悲涼。這世界反複得太快,到如今,楊若兮恐怕已經放下了所有的傲氣,她心裏放不下的唯有七公子。
舒眉撿起楊若兮甩到地上的帕子,遞到她手中。舒眉不是不會說話,但這是舒眉現在心煩意亂下最自然的表達。說到底,舒眉不是壞人。楊若兮也是看透了這點,才會來這找她吧。
“姑娘。”楊若兮咬牙款款施禮請求道,“姑娘,當日你曾說‘喜歡一個人,並不一定要長相廝守,隻要看見他開心也就夠了’。那時,我並不明白你的意思。可是如今,我已明白。若兮此生,隻要知道他還開心,那便夠了。”
舒眉還沒說話,卻聽見門外已經有人放聲大哭。一頭涕淚相合流的肥豬破門進來(這個紈絝還是有公子哥毛病的,壓根就不懂禮貌。到哪都跟在自己家一樣),哭道:“我也懂了!我這一片心,與姑娘你一樣啊!姑娘,別出家!我帶你回京城去!以後咱們姐妹倆就相依為命!”
舒眉一下捂了頭,這算是錢如意找到“知音”了麼?
不過,這倆人還真有類似之處。
豬蹄眼淚汪汪地握住楊若兮的嫩手,可憐那楊若兮一下傻在當場。這種狀況,楊若兮再冰雪聰明的腦瓜也不夠用啊!
那天晚上,舒眉讓楊若兮偷偷地看了七公子。
大狐狸少見的在庭院中彈琴。柔和的燈光灑在他身上。穀裏起了風,他的衣袖在風中輕揚。這場景,讓舒眉想到水墨丹青。不得不說,大狐狸有時候確實有種神仙般的感覺。
琴音嫋嫋,楊若兮就在窗後看著。這,算是臨別了吧。錢如意咬著手帕,竭力讓自己不哭出聲來。
楊若兮反倒沒哭。
“他不開心。”楊若兮說。
舒眉不解。不過她知道七公子很忙。但是她為何說七公子不開心?
“這一曲叫《水困寒鴉》。他遇上了不開心的事。”楊若兮癡癡地看著那抹藍色的身影,“他總是把自己藏起來,卻不知道他最喜歡的琴會出賣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