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何無為而言,這些天過得都很不適應。從早上睜開眼睛起,他就得提醒自己,他不再是四處流浪的狂生,而是那莫名其妙的夷女家的西賓先生。若在以前,他才不會幹這種要看人臉色的事。但是現在,他背脊裏有些東西被抽空,以至於他沒有力氣走下去,隻想暫時停下來尋找一個答案。
摸摸有些疼的頭,看看周圍奇怪的擺設,他再次確定這不是在做夢。
屋裏的擺設很奇怪,那個叫舒眉的女孩曾經得意地說這些都是她的定製,出自管頭王瘸子之手。比如說他身子下這張“胡榻”,比一般的胡床更加高腳而且寬闊,竟然有膝蓋高。不但高,而且占地大,兩三人共睡都不成問題。床頭也沒有憑幾。不但如此,三麵還有圍欄,還掛著帷幔。
他所見的榻,從南到北都差不多是一張狹窄的木板,要用時就放下用,不用時就靠牆翻上去。如果要睡,還得加上一個三腳的憑幾或者直幾(一種和榻配套使用的家具,隻有三隻腳,麵板窄,麵板後部凸起一定高度。上腦與扶手整體組成類似圈椅上部的半圈狀,與漢榻配合使用,供人休息,憑扶。這種組合式的睡臥工具直到唐朝後期才漸漸被專用於睡覺的床取代。)。更不會古怪到床榻三麵有圍欄,這叫人怎麼翻到牆上去?這個女子的思維很奇怪,她似乎認為榻就是用來睡的。所有的設計都是為了睡得更舒服。
“要坐的話,就坐椅子!要寫字就去書桌前!”那個叫舒眉的女子曾經叉著腰告訴過她。她難道不知道大唐國的榻也是可以坐可以寫字的嗎?
而她說的“椅子”也古怪,其中有新近流行的一種彌勒榻,也是三麵有靠,後背略高;有像鼓一樣的鼓凳;也有高腳的小方凳。“這些夷人似乎不喜歡坐在地席上吃飯休息。不過,這些‘椅子’倒確實比地席要舒適。”何無為心想。
他站起身,穿上衣裳鞋襪。拿起一個輕巧的藍色“八寶乾坤洗浴盆”走到庭院中。這裏是內院。內院當中有一塊方形石頭,這塊方形石頭裏嵌著幾根銀色短竿子,舒眉管這叫做“水龍頭”,說隻要打開這水龍頭就會流出水來。他第一次來時,以為“打開”是打這“水龍頭”一頓,於是一頓拳腳後二話不說搬了個石頭來砸,結果差點被一個叫何三少的短毛胡人活活掐死。
打開水龍頭,就有清澈甘甜的流水自動流入臉盆。待接得差不多,何無為再把水龍頭關上。揉揉臉盆裏一種叫做“毛巾”的布片,開始用舒眉給的夷人香皂洗臉。
這小院的人們對潔淨的要求很高,比寺廟裏的比丘尼還高。他一來先被抓著泡了澡,打了蟲,所有的衣裳統統換過,檢查了身體,然後才允許一起吃飯。除此,每天洗臉刷牙不算,還要天天用香皂沐浴,女孩們還會用一些叫做“沐浴露”、“護膚乳”之類的玩意。廚房裏的東西,全都是見所未見聞所未聞。比如一種叫做“不鏽鋼蒸汽消毒屜”的東西。每天大家吃完飯後自覺把自己的碗筷用“黑貓洗潔精”藥水洗好,然後幫水如玉一起把碗筷毛巾放進蒸汽嫋嫋的消毒抽屜。除了碗筷要消毒,睡的被子、穿洗的衣裳、甚至地板都不時要以各種手段“消毒”。每隔幾天,全院的人不分男女老少都要一起自己動手搞衛生。她家不是有夥計麼?怎麼還自己幹活?真不知道這些夷人怎麼想的,再說這世界哪裏來這麼多毒。最要命的是,這些事統統是那個冷臉何三少做監督,舒眉又自己親力親為,半分半毫輕慢不得。
洗完臉,他擠了一點叫做“牙膏”的東西,開始用“牙刷”刷牙。第一次用這個東西的時候,他想到的就是白色的鳥屎便便。但是沒想到入口異常清涼,害他吃了好幾口。這院子裏的人似乎都是用這個取代竹鹽刷牙。
“黑先生,早啊!”何三少跟白賬房端著臉盆打折嗬欠出現。
何無為現在被稱作“黑”先生,一來他確實遠比一般人黑,二來小舒心管他們倆先生叫做黑白無常,很可能還有一個原因——那個冷麵的何三少也姓何,因此大家為了區別兩者,不知不覺都把他叫做“黑先生”。臉黑有罪嗎?
何無為擠了一個笑容算是打招呼。然後便看見明堂裏走出來兩人。來了這幾天,何無為知道這是舒家的護院在換班。舒家似乎有四個護院,分別叫做莫東、莫西、莫南、莫北。這幾個人平時不知道在哪裏,神出鬼沒的,也不跟舒家一起吃飯,隻在換班時會在明堂出現。但是舒眉待他們倒是好得緊,還給他們每人準備了一種輕巧的“八寶乾坤水壺”,小廚房裏也總是備著點心。以何無為的造詣來看,這四個人都是少有的高手,但是不知道為何舒眉不請這四人教習小舒心武藝。而這四人也很奇怪,明明是護院,卻異常傲氣,活像自己是大內侍衛。從不進各人房間也不跟人行禮打招呼。莫說見了他這個西賓先生加賬房,就算見了舒眉都是直言直去,舒眉也絲毫不生氣。相反,有時有了好吃好玩的,還會滿院子叫他們一起參與(不知道人在哪裏)。比如吃個西瓜或者玩個遊戲棋什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