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實上,我能記起的關於童年的事是不多的,那似乎是一段特別,特別短暫的歲月。就好像阿荷煮的水,“咄咄咄咄”水開的聲音伴隨著蒸騰的白汽;又像是書房裏阿桐打翻的鉛筆盒,從裏麵滾落出來的玻璃彈珠,掉到地上,彈了幾下,然後滾遠了……
而那些總的關於童年的事,幾乎都是阿桐來之後所帶給我的記憶。——元意
2002年6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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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個霧氣縈繞的村落,油菜花遍野的地方。淅瀝瀝的小雨在三月裏下個不停,騰起的霧氣好像粘黏在我的睫毛上、鼻孔裏,從外麵透到身體裏開始充盈一股濕答答的味道。從山上望下去,整個村落都如夢如幻,朦朧地不真切。
母親下了車,牽住我的手,右手打了把紅色的傘。她的手心很涼,穿得也單薄,抬起頭望去,就覺得她蒼白瘦削的側臉要融進了這山間騰起的霧氣裏。
我們行走地不快,一路上也沒說過一句話,但整個村落就像一幅展開了的畫卷,古老又神秘的粉牆青瓦很快充斥了我的整個視線。
四周很靜,隻有雨水落在泥土、花叢和傘上的聲響,我低下頭看見自己白色球鞋上濺到的紅色泥漬,還有母親那雙細長高跟鞋上沾上的紅色泥塊,也不知什麼時候踏上了青石板的路。
走進了這個村落,原先在山上看得不真切的一條河也倒映著那些層樓疊院、高聳飛簷,近處明晃晃的油菜花,遠山有的紅與青。
這時候我們才遇到這村落裏的人,一位穿著黑色夾襖的船夫老頭,蹲在岸邊抽著一管旱煙。他看見母親,原先渾濁的眼睛突然亮了起來,放下煙管邊站起身。黝黑的臉上扯開一抹笑,那褐黃的牙便襯著整張臉的溝溝壑壑露了出來。
“那二位是到元宅的如小姐和小少爺吧?元老爺昨兒個就叫我今日早些在村口候著,叫我接你們走水路進去。來吧,上船走咯。”
船在水裏行著,人仿佛在畫中遊。那時候的水還很幹淨,我看著槳在水裏波動起一道道漂亮的紋路,將手探進水裏,冰涼的水碰到指尖,我便馬上收了回來。聽著吱吱呀呀的聲音,不知不覺有些昏昏然,趴在母親的腿上,隻聽見她和船夫零星的對話。
“這些年,村裏倒是沒什麼變化……”
“人是越來越少了,年輕人都往外麵去咯。”
“小少爺長得可真俊,我這輩子…沒親眼見過…眼睛藍色的……”
“…少爺…不出門……”
“……”
船在河裏慢悠悠地搖晃著,晨間的霧氣不知何時早已散去。元如輕輕撫摸著趴在自己腿上迷迷糊糊睡去孩子的頭,看著兩岸熟悉的風景,遠遠就看見元宅高聳的牌坊,層層迭落的馬頭牆,白灰的牆上暈開的墨色。她四散的思緒漸漸收回,元宅就要到了。
“Alston?醒醒。外公家到了。”
趴在母親腿上的Alston揉了揉眼,緩緩直起身。看著船靠岸,原先還有些睡意,都被撲麵冰涼的氣息揮散。他張大了眼,長長的睫毛上下刷動,嘴巴微張著有些不知所措地看著這座龐然大物,這片是屬於元宅的土地。
彼時他還不清楚那些雕刻精美,高高聳立的石頭築成的建築叫什麼,那些有著美麗屋簷的高牆,站到近處看都望不見頂。
在往後很長的時間裏,Alston對於中國的定義和古老神秘的元宅劃上了等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