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1 / 2)

大明天啟六年五月初六巳時,天氣晴朗。忽然有聲音尖厲刺耳,從東北方漸至京城西南角,有一特大火球在空中滾動。須臾,大震一聲,天崩地陷。頓時昏黑如夜,唯見京城西南隅王恭廠火藥庫火光衝天,尤為刺眼。

這場離奇的大爆炸波及麵甚廣,東自阜成門,北至刑部街,人死屋塌,難以計數。紫禁城內天啟皇帝朱由校正在乾清宮用早膳,見宮殿搖動,忙奔出至交泰殿,躲入方桌下麵,侍奉太監皆殉難。朱由校第三子朱慈炅,皇五弟信王朱由檢皆受驚不醒。朱慈炅當時還不滿周歲,人小體弱,於是日薨逝。天啟皇帝原本子嗣艱難,三子連連夭折,悲痛不已,遂追封朱慈炅為獻懷太子。

信王朱由檢受木檻、鴛瓦自空中墜下,砸傷後腦,整整昏睡三天。

王恭廠之變詭異離奇,朱由檢昏睡的三天中斷續的做著的夢也是詭異離奇。

朱由檢夢見皇兄早逝,自己繼承大統,嘔心瀝血十幾年,卻成了大明王朝的亡國之君。中原故土被異族蹂躪踐踏,華夏文明從此止步不前。苟延殘喘之時又被西方強盜的堅船利炮打開國門,飽嚐百年恥辱,受盡百年死難。中華子孫雖前仆後繼,終究失去了漢唐氣概,留下無數的傷痛,永遠的遺憾。

天啟六年,信王朱由檢年十六,到底已經長大成人,好歹挺了過來。

朱由檢從此變得木訥少語,行動謹慎。身邊的人也沒有感覺到不妥,信王往日脾性穩重,又受了驚嚇,不足為怪。

朱由檢好似離家多年的遊子,眼前的一切,昔日的情形,逐一清晰起來。噩夢已醒,隻是夢境太真切,太驚心。朱由檢半點不敢與人言語,如此詭異離奇,輕易讓人加之大逆不道、危言聳聽的罪名。關乎身家性命,豈可輕率。

借著養病的時日,朱由檢調整好心中如同翻江倒海的心思。他步步留心,時時在意,好似林黛玉第一次進賈府,不肯輕易多說一句話,多行一步路。

夢境終須,天意難測,且看、且聽,不強求。

天啟皇帝朱由校傷心之餘,甚幸五弟漸漸康複,心懷慰藉,自然少不了多加恩賞。

十一月,朱由檢大病初愈,恩準入住信王府。

天啟七年正月十三日,朱由校敕後府及吏、戶、禮、兵部,賜信王歲祿萬石,因現今居京城,歲支米三千石,鈔萬貫;待之國後(藩國),米全支。並選王府官員,配校尉三百,軍士一百。

二月,張皇後長嫂代母,選周氏為信王妃,及庶妃田氏、袁氏。

幼弟已年長,幫其成家,助其立業,長兄盡心盡力。

光陰荏苒,風雨變遷。

皇兄皇嫂操心忙碌,朱由檢溫和順從,上表謝恩也是誠心誠意,他是做不來這個假的。

世間之事紛紛擾擾,功過是非任人評說。朱由檢不願受夢境影響,不去杞人憂天。無論是什麼人,什麼事,自有眼睛看,耳朵聽,用心感受。天啟皇帝是昏君也好,是木匠也罷,他是自己的兄長,對自己的關愛也是見了真心的。都說天家無情,可見這種愛護更加難得。

信王府內花園不大,假山水池倒也像模像樣。臨湖亭閣中,朱由檢手持一卷,嘴唇不由微微翕合。這是一個舊毛病,每天讀書習字,少不得一個字一個字的嚼,不經意形成了這個習慣,哪怕通篇能誦,也必須一個字一個字的默讀出來。

貼身太監徐應元,懸著魚竿,專心盯著水上的魚漂,不敢弄出半點聲響。伺候主子久了,當然要摸透主子的脾性喜好。信王殿下不拘小節,有時甚至衣冠不整,總的來說算是好伺候的主。主子愛讀書,愛釣魚。釣魚也不自己釣,著太監伺候,等魚漂的動靜。讀書釣魚都是要清淨凝神,所有也不安排其他太監婢女伺候。

魚漂微微輕動,徐應元沒有著急,耐著性子等。向主子邀功沒有錯,但是一定不能急。徐應元本就是一個機靈的人兒。眼神暗自一瞥,信王的一張臉全被書卷擋住。這會子魚漂顫動,徐應元嘴角上揚,急切中仍是壓低著聲音,“殿下,成了。”

朱由檢放下書卷,接過魚竿伸手就是一提,一尾青魚出水。他滿臉興奮顏色,輕輕取下魚鉤,掂量了一下:“怕有三四斤重吧?”也不聽人回應,彎下身來,探手入水。青魚遇水擺尾,倏然消失湖裏,無影無蹤。朱由檢自是回到座椅上,拿起了書卷,雙唇翕合無聲。徐應元重新上好魚餌,放下釣絲,靜靜的蹲守。一切重新恢複原樣。

王承恩站在對岸,好不容易捕捉到徐應元的眼光,舉手示意。徐應元點點頭,躬身回稟:“殿下,王承恩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