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零零的街道上,一盞街燈忽閃忽滅。
他站在街燈下,仰頭看著從天而降的雪花。
剛過不久,他的長靴就被雪沒過,隻穿著薄薄一層風衣的肩膀上覆蓋了一層厚厚的雪花。
他那頭黑色的發絲上也沾滿了雪,看上去就像花白的頭發。這些雪似乎不會化掉一樣,在他身上逐漸堆積。
他低下頭,呼出一口熱氣,熱氣如霧,在空氣中凝結為冰絲。
雪忽然小了一些。街道盡頭,一個模糊的人影出現了。
隨著他腳步的靠近,在他的兩旁,越來越多的燈盞發出了光亮,世界從一個白色的光點,變成了一個黯淡的白麵。
就好像一粒豆子,白色的部分是街道,其餘都是黑暗。
但是那個人影依舊模糊,即使到了近前也還是一樣看不清楚,就好像傳說中的神,人無法直視,更無法看清的神。
那個人挑著一盞風燈,透明的燈罩裏,燃著一朵小小的火苗。
大風吹著他的衣角,還有人影的風燈,以及人影手裏一杆看起來幹枯脆弱的木質手杖。風燈在人影手中隨風翻動,好像是在掙紮,但卻永遠無法逃離牢籠的籠中鳥。而手杖,這個看起來脆弱無比的木棍,卻在風中絲毫不動,就像一座在風雪中沉默的大山。
看得出來,那是一個守夜人。
守夜人伴著風雪,走近了他,然後停下腳步。
“你如果在這種天氣待在外麵,可是會被燒成灰燼的……”
守夜人仍然看著前方,沒有轉頭,更沒有轉身,但是這句話很明顯是對他說的。
他沒有說話。
“唉,我也要走了,進入沉睡,等待新世界的到來,”守夜人看向四周的燈盞,“這些燈應該可以堅持著燃燒到未來那裏,不知道你會不會因為某個人而一直等到未來降臨。”
他還是沒有說什麼,似乎對守夜人說的新世界毫無興趣,也並不在意自己會不會一直等到那所謂的未來。
守夜人似乎想要繼續說些什麼,但終於還是搖了搖頭,攜著木質的手杖,帶著搖曳的風燈,徑直地走入了街道另一個盡頭的黑暗中,風燈仿佛猛地熄滅,因為裏麵再也沒有了光芒。
“斯萊布尼爾,要走了。”無盡的黑暗中傳來了這樣的聲音。
一陣雷屑迸射而出,在一瞬間將一匹雪白的八足駿馬映照得清清楚楚。
守夜人的風燈在黑暗中悄然破碎,金色火焰化為兩隻金鴉,在駿馬周圍飛散……
他沒有在意,剛剛的這件事他隻當做無盡等候中的小插曲。他還在繼續等待著什麼東西,也許在漫長的等待中,甚至連他自己都忘記了自己究竟在等待著什麼。
時間不知道過了多久,也許是幾秒鍾,也許是幾天,也許是幾年……
大雪從來沒有停下來過,而街燈也從來沒有熄滅過。雪,總是漫不到他的膝蓋以上,不論下了多久。
不知道什麼時候,一個穿著破爛,身上披著一張山羊皮的老人頹廢地靠著街燈,坐到了他的身邊。
看得出來,他是個流浪者。
又過了好久,大雪漫過了流浪者的腦袋,流浪者晃了晃,把雪晃下身子還有腦袋,最後睜開了那雙渾濁的眼睛,看向街燈下冷峻如冰川的他。
“你是在等待著某個人嗎?”流浪者還是發問了。
“……”意料之中的,沒有任何回答。
流浪者悄悄地又閉上了眼睛。
大雪依舊不停。
流浪者從夢裏醒過來的時候,發現他的姿勢一絲一毫都沒有改變。
“……”流浪者對他起了一絲好奇。
“你是在等某個人嗎?”
仍然沒有任何回答,這也在他的意料之中。這個男人就像雕塑一樣冷,或者說冰山,不過可能比冰山還要冷吧。
當流浪者第三次從夢中醒來的時候,大雪停了。
好稀奇啊……流浪者想,原來這雪還會停嗎?
流浪者看向雪來的地方——天空,或者說是街道上方,那是無盡的黑暗,比街道盡頭更加黑暗的黑暗。
流浪者又一次發問了。
“你是在等某個人嗎?”
……是。
他回答。
流浪者笑了起來,看來這個男人並沒有像自己想的那樣,失去了語言能力。
“你有朋友嗎?”
……沒有。
“你有盟友嗎?”流浪者忽然變得有些激動起來,因為此時的他特別需要一個盟友來幫助他奪回一些東西。
……沒有。
好啊!流浪者的呼吸粗重了起來。
“最後,你倚仗什麼生存?”和他說的第一個詞一樣,這是最後的問題,流浪者直視著他的眼睛,渾濁的眼眸中居然透出刀劍一樣銳利的清光。
力量。
這一次沒有猶豫,他直接回答說。
力量。
流浪者的心又一次關閉了,他不需要這種人。
他的臉上在不經意間露出一抹嘲諷的笑容。
“那麼……你是很強?”
這一次,再也沒有了回答。也許是因為流浪者說過這是最後的問題,也許是因為他並不是多麼強大。
天空中又下起了白色的雪。
流浪者站起身,看著如雕塑一般的他,搖了搖頭,歎了口氣。
然後如守夜人一般,踏入街道盡頭的黑暗。即將進入黑暗時,他忽然說:“給你一個忠告,早點休息或者離開,不然在這種天氣下,你會被燒成灰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