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宗二十年冬天，代城。
合陽候白喜坐在一架木質的輪椅上，歪著腦袋，在寒風中瑟瑟發抖。他的身後，代城的文武百官分列左右，雁別翅排開，等候著即將到來的光祿大夫盧弘毅——代表當今聖上前來檢查軍務的朝廷重臣，也是英宗最為寵信的宦官——的大駕光臨。
白喜身體不好。英宗十四年，在和鬼方的交戰中他身負重傷，雖然僥幸撿回一條命，但落下了終生殘疾，從那以後不得不生活在輪椅上。
他和當今聖上是同父異母的兄弟。英宗元年，剛剛即位的英宗封他為合陽公，封地在代城，和鬼方的領土隻有一山之隔，目的就是讓他這個能征善戰的兄弟把邊防事務處理好，謹防鬼方偷襲，侵擾當地百姓。今天盧弘毅前來，就是要看看戍邊事務執行得是否得力。
寒風中，文武百官已經在城門外等候了將近一個時辰，卻始終不見盧弘毅的蹤影。大臣們都有點不耐煩了，摩拳擦掌地用各種方式為自己取暖。隻有白喜一個人坐在輪椅上一動也不動，腦袋始終歪在肩膀的左側，目光望著遙遠的地平線，若有所思。
他在回想六年前的那場戰爭。
如果沒有負傷，那場戰爭和他以前所經曆的那些戰爭沒有二致。然而，正是由於自己的麻痹大意和剛愎自用，才落入了鬼方的圈套，中了埋伏，導致一萬九千餘官兵在戰場上被殺，另有四萬餘人被俘，全部慘遭活埋。白喜本人則差一點就被鬼方生擒，隻是在部將的奮力拚殺之下，他才得以殺出重圍，逃回代城。然而腿部的傷勢十分嚴重，若不截肢，將會麵臨生命危險。從此，白喜不得不終生和輪椅為伴，再也不能浴血沙場了。
而那場戰爭同樣也是他們兄弟君臣之間情誼的分水嶺。白喜可以明顯地感覺到，英宗對他的信任幾乎完全失去了，因為他本人再也沒有來過代城。以前差不多每年都要親自前來巡視的英宗，在白喜身受重創的時候反而並沒有前來慰問，甚至也沒有派任何一個使者前來問候他的傷勢。這不免讓他感到失望。然而更要緊的是，他對自身的前途安危產生了不可名狀的擔憂。
白喜的預感很快就得到了驗證。還未等到他病愈，皇上就下達了一紙詔書，曰：“合陽公白喜臨陣脫逃，觸犯死罪，按律當斬。皇上以骨肉親情為重，不忍手足相殘，赦免白喜死罪，貶為合陽候，減京城食邑千戶，欽此！”
白喜謝主隆恩。
六年過去了，朝中的形勢已經發生了天翻地覆的變化。曾經受到重用的朝臣，要麼以謀反的罪名處死，要麼因結黨營私而死在了天牢裏。依然活躍在政治舞台上的，隻剩下屈指可數的幾個股肱之臣。皇上的性情也似乎一天一天變得陰鷙起來，除了盧弘毅，他幾乎不信任任何人。而一年以前，也就是英宗十九年發生的那場戰爭，更是從根本上改變了朝廷裏的形勢，甚至是整個國家所麵臨的形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