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生那麼長,他和她在一起的時光不過數年。他們曾是陌生人,然後又那樣親密,然後又變回陌生人。
但就是這短短的交集,讓他們給了彼此最深重的傷害與疼痛,也創造了彼此生命中最美妙的一些部分。
現在,他們終於要告別了,也許就是永別了。再豁達的人到了這一刻也不免覺得傷感,這或許就是這種不倫戀情的悲哀之處。
整個咖啡館裏鬧哄哄的,情侶們成對坐著,一些孩子奔來跑去。人們在這裏享受著俗世的輕鬆、閑暇、愉快與甜蜜。然而這所有的熱鬧與歡樂都在反襯著他與她的悲哀,都在加重著他與她的傷感。
他仍然注視著她與孩子。在這離別前最後的幾秒鍾,他將他們的麵容深深印刻在腦海。然後他深吸一口氣,將心中最後一絲不舍與眷戀壓製下去,隨即黯然卻果斷地轉身走去,沒有說再見。
千言萬語,都在那片刻靜默的注視中,薇薇看懂了。
但她什麼也沒有說。
她不允許自己傷感,或者眷戀,不允許自己沉溺到無止境的回憶中去。她隻是看著他,遠遠地看著他的背影,消失在人群中。
她就這樣安靜地目送他離開,某一瞬間,內心忽然充滿了憐憫。她有些明白,他為何執意留下這樣一張卡。
讓另一個男人來撫養他的後代,對於陸正隆這樣一個男人來說,是很窩囊很沒有臉麵很沒有尊嚴的。
但這一切是誰的錯呢?他說過的,他不要和她共有一個孩子。薇薇一直記恨這句話,一直不能原諒他。
而這一刻,她卻忽然覺得,應該讓一切都過去了。
薇薇想,這卡裏的錢,無論是多少,她不會去查,也不會去動的。
若幹年後,若有機會,如數奉還。如果沒有機會還了,就當是他留給兒子的一點愛的紀念。
想想是有些可笑。這麼多年了,自始至終,他所能給的,隻有錢,無論是給她,還是給兒子,隻有錢。
但這不是他一個人的錯。
她已經完全地、徹底地,原諒他了。
2
這天晚上,薇薇將自己偶遇陸正隆的事情告訴了東學。
東學沒什麼評論,他對陸正隆始終是漠不關心的態度,也從不認為薇薇之前交往了四年的男人和他們現在的生活有什麼關係。
薇薇以前問過東學:“你真的不會嫉妒嗎?真的不會介意嗎?”
東學就笑笑,假裝很用力地思考一會兒,然後答:“嫉妒噢,嫉妒得要死,嫉妒得快發瘋了,要不我們一起坐時間機器飛回去吧,回到大學裏的時候。噢,也不行,那時我已經有女朋友了,而你還沒有男朋友,對你又不公平了。那還要再往回飛,飛到中學裏。可中學的時候,我十七歲,你十三歲,你還未成年啊,你要誘導我犯罪嗎……”
薇薇知道東學在東拉西扯,又氣又笑,舉起拳頭假裝要打他。東學就嘻嘻哈哈地喊:“老婆饒命。”
這天晚上,東學卻忽然對薇薇說:“如果你願意的話,不妨講講你和他之間的故事。四年的時間,應該有許多值得回憶的事。”
“你想聽嗎?”薇薇倒很意外。
東學微笑著聳聳肩:“如果你樂意講的話,不妨聽聽。”
見薇薇猶豫,東學又說:“別誤會,我可不是醋意大發要挖你的隱私。我隻是突然想到,你和他的故事,是很好的素材,或許你可以將那些事記錄下來,寫成一本書。”
“唉,我哪有本事寫書?就算不用動腦筋,光是讓我劈裏啪啦打字,打完那二十萬字也要累趴下了。”
“更何況……”薇薇看東學一眼,歎了口氣,“更何況我曾經的經曆並不光彩,有什麼可寫的呢……”
“可是,那些特殊的經曆不正是我們的人生財富嗎?”東學微笑,“一個人如果沒有走過彎路,沒有遇到過荊棘,沒有經曆過痛苦與黑暗,或者,沒有做過任何超出常規的事情,人生該是多麼乏味啊。”
他又說:“我一直覺得,一個人最幸福的事,就是老了以後有許多回憶。所以我認為每個人都應該盡可能多地去經曆,然後記錄。”
聽東學這樣說,薇薇陷入了沉思。
眾所周知,男人,尤其是東方男人,大多有處女情結,總希望自己的女友,或者娶回家的妻子,之前的感情經曆為零。如果細細推敲這種心理,會發現它和“愛”無關,相反,它是“愛”的對立麵。
這是一種自私、狹隘,並且極度缺乏自信的心理活動。
能夠做到像東學這樣,對妻子之前的經曆從不計較,也無猜測,甚至為她能夠更自由地體驗人生、更多地經驗快樂和痛苦、獲得更豐富的記憶而感到高興,實在很難得。這或許就是所謂的“大愛”,或者是“大的悲憫”,突破了世俗的局限。
於是這個夜晚,薇薇縱容自己沉入細細的回憶,將那四年的感情慢慢梳理了一遍。她忽然有種預感,這一天,是她和陸正隆此生最後的相見。而這一晚的回憶,是她在內心對陸正隆徹底的告別。
認識陸正隆的時候,薇薇還在讀大三。
大三的女生,身邊的環境已變得複雜且微妙。一棟宿舍樓裏,有錢的大多已出國或準備出國;稍有點錢的則狂買衣服;沒錢的隻能天天背單詞,或者到處跑實習,薇薇就屬於這第三種女生。